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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裳转来,把他太太的脸摸一下,道了声“辛苦”,又笑嘻嘻赶去场面上应酬,那背影走路,简直两袖生风,意气飞扬。

一晃两日,邱老爷在外头的应酬暂毕,又预备着打点回苏州去。既要离家?,家?里?的事也要安顿妥善了才走得?安心,自然就过问起邱纶。

这?日把邱纶叫到房里?来,问他常州织造坊的事。不想一问摇头三不知,气得?他雷霆大发,“你个终日不成器的玩意,问你什?么你都是个不晓得?,你还晓得?什?么?你只晓得?哪家?酒楼的酒好吃,哪户人家?的小姐长得?好,天生的一副败家?相?!”

邱纶原是不端不正地立在房中?,听见说“小姐”,忙哈下腰,笑着应到他爹眼皮底下,“爹,我正要和您商量呢,我想我这?个年纪,也该立一番事业了。可常言道先成家?后立业,我想着先娶了亲,再好好跟着爹和哥哥们学做买卖。眼下正是那尤家?大小姐,和我天造地设……”

不想话音未落,邱老爷先“啪”地一掌掴在他脸上,“你还有脸说?我前日听你娘说起来险些怄断气!要不是当时我不得?空,马上就要提你来打一顿。你这?会不说悄悄么么遮过去,还要来找打!”

这?时邱夫人恰由卧房里?打帘子出来,邱纶捂着半边脸,忙向?她娘使眼色求救。

谁知她娘也不帮他,反剜他两眼,“你真是活该,谁叫你这?么大了还不懂事?都说慈目败儿,果然是我往日太纵了你。你说要成家?立业,我们听了自然欢喜,可这?回你得?听你爹的话,要娶只能娶那欧家?的小姐。”

说着款款行来,并邱老爷一并坐在榻上,只管拿眼责怪邱纶。邱纶一看?这?两人的脸色架势,俨然是两座生不移死不改的大山,心知他们拿定主意不能轻易成全他。

他便一鼓作气,拿出先前的态度,只管威胁耍赖,“要娶我就娶尤妙真,要不然我就终身不娶,我马上就到庙里?去剃头做和尚。”

邱老爷一条胳膊搭在案上,斜着身子乜他,另一条胳膊抬起来将?他赶赶,“你去去去,你要在哪座庙里?出家?就说一声,我和你娘照顾你的买卖,给你多添香油多做供奉。”

邱纶见他们没?有劝说之意,也就不提这?话了,改说,“和尚虽不能做得?,我也是不敢在这?家?里?久住了。我这?两日就搬出去,你们几时答应我几时领着妙真回来。”

此话一出,邱夫人的眼皮子跳了跳,想他这?事情倒做得?出,心下有些担忧。可想一想,这?不是寻常儿戏,婚姻大事岂能轻易叫他拿去玩?便又冷下心肠收回眼去。

邱老爷哼着冷笑,“你少拿这?些事来胁迫父母,我要果然给你胁迫了去,就不是你爹!你不在家?住你就出去,你出去了能有手段过日子,倒是我们做父母的造化了。省得?你成日在家?好吃好喝的养坏了你,终日不长进?!”

如此这?般,邱纶心下一边是作气,一边还有点高兴。这?时候他和妙真美事刚成,一刻也不舍得?分开的。要不是顾及着有家?要回,那头又有林妈妈看?管着,到底有些不好,才肯三日有两日踏实在家?坐着。

这?下子倒还成全了他,于是只管回房叫丫头收拾东西。长寿听见来劝,见劝不动,就说要跟着他去。

他不理会,把手摇一摇,“你去做什?么?你只管在家?替我打听着消息,倘或老爷太太有松动的意思,你就到九里?巷去告诉我,我马上回来。”

长寿抄着手摇头,“三爷,我看?难,这?会连太太都不帮着您说话了。”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不信他们能犟得?过我?你瞧着吧,我这?次出去,身边又没?带着人,十天半月他们还可,过个一二月,他们就要急得?跳起来。”

这?话原也有些对,邱夫人在屋里?听见他果然在收拾东西,就急着想来劝。

不想给老爷拦阻住,“你不要去劝他,你越劝他他越得?脸,越是要跟你硬到底。这?些年来,还不就是因?为你总是放心不下,才惯他到如此地步。我的太太,这?回你听我的,要走就让他走,又饿不死他,我不信他还能翻得?了天。他果然翻了天,我倒认准他是个能成器的孩子。”

邱夫人细细一想,很是这?道理。只是做娘的未免心软,自己不好出面,就叫大奶奶去劝两句。

大奶奶在这?些事情上倒还可用,不像二奶奶,对不相?干的事也不大挂心。大奶奶的为人,就是与她不相?干的她也替人急,不过是急于去破坏。她似乎天生见不得?人好,何况是邱纶,在家?小霸王似一般,又不大敬重她这?个长嫂。可不得?趁此时机挫挫他的威风?

因?此上,走到这?屋里?,说是来劝,暗里?却在拨火,“三弟果然是要搬出去?你搬到哪里?去呀?外头到底不如家?里?好,就是朋友家?,住一日两日还可,时日长了,人家?嘴里?不说,心里?也要烦。”

邱纶也不起身迎她,就在椅上翘腿坐着,“我搬到哪里?去也不与你们相?干,大嫂,你要是来替娘做说客,我劝你还是免了,我说下的话没?有回转的余地,除非答应我和妙真的婚事。”

大奶奶自择一张椅子坐下,无?不惋惜地叹着,“我看?这?件事你是敌不过老爷太太的,我方才过来太太还说,你果然要去就放你去。他们是铁了心了,三弟,你何苦来,为个女?人闹得?兄弟父母之间都不高兴,值当啊?”

“不是我要和大家?过不去,是你们要和我过不去。等你们过得?去时,我自然回来。”

“那你到底要搬到哪位朋友家?去住?你好歹说给我们知道,要是你在外头短了什?么,我们也好派人给你送去。”

邱纶见她两眼放光,猜到她实则是来探听这?个的,只怕要给她知道是到九里?巷去住,又要编排好些闲话来说。

便把膝盖弹弹,“不要你们操心,我不短什?么,就是短了,也断不会向?你们张口要。”

正说到这?话,就有个丫头抱着个装银子的匣子来问:“三爷,这?些银子是就匣子抱走,还是一齐扎在包袱里??”

邱纶一抬眼,就看?见他大嫂乜着一双笑眼瞅来。刚说下那些很有骨气的话,这?会又要把家?里?的银子带走,仿佛有些没?志气。

他就把手挥挥,“去去去,什?么银子宝钞的,爷用不着!就给我装几件衣裳,我连长寿都不带去,还带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饿不死我!”

小丫头瘪嘴去了,大奶奶却还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嘴里?还要劝他,其?实是为盯着他不把家?里?的钱带出去。

她是个悭吝人,对素日邱纶毫不作为只知花销早就有抱怨。叵奈这?一家?都紧疼邱纶,说给她丈夫听,非但不赞成她的话,还反过头训她道:“你做大嫂的,不说补贴他些,还要多这?种心?”

所以心下憋着一股气,非不要邱纶称心如意。她只管盯着,直见他果然只装了几件衣裳走才放心。一路追他到门外,扬着帕子在那里?假嚷几句,“三弟,哎呀三弟,你听话,快回来呀!”

唯恐他真回来,喊两句就不喊了,又转回去禀报邱夫人,“凭我说得?口舌生疮,他就是不听。这?个三弟,真是任性惯了,老爷说话就要动身回苏州,他不说留在家?好好孝敬孝敬老爷,说走就走。”

话说到此节,邱夫人便想起来,“你这?回不要跟着老大到苏州去了,就留在家?里?,替我哨探着你三弟的事。他也不知往外头谁家?去住,又不带人,我总是不放心。你二奶奶是不打爱管这?些闲事的,我叫她盯着,她肯定不上心。”

这?就叫顾此失彼,大奶奶虽想跟着丈夫去,婆婆发了话,也是没?奈何,只得?应下。心里?又多怨了邱纶一层,要不是他这?样闹,大家?不知多消停。

却说邱纶背着包袱,午饭也不在家?吃,脚下生风地往九里?巷过来。心里?盘算着趁这?空子,正好和妙真好好蜜里?调油无?人搅扰地相?对些日子。待他娘那头熬不住了,就高高兴兴地带着妙真回去成婚。

想来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因?此路上不见愁色,倒是一脸松快的笑意。暨至门前,刚要抬手叩门,就见老五叔慌慌张张拉开两扇门。

迎脸相?对,见老五叔神色不好,因?问:“出什?么事了?”

老五叔一把拉他进?去,路上说:“哎唷三爷,我正要回府上去告诉您呢!今早起来,花信那丫头去给姑娘瀹茶,姑娘不知怎的,像是噩梦魇着,疑心有人要害她,就把一壶热滚滚的水一下就摔到花信身上去。花信姑娘疼得?在床上起不来,姑娘还是嚷着有人要害她,乱得?不成样子!可巧您过来了,快去看?看?,我已?叫我那媳妇去街上请郎中?了。”

邱纶把个包袱皮丢给他,一行急着踅进?正屋。看?见妙真被五花大绑束缚在梳背椅上,歪着个脑袋,像是挣得?累了,有些恹恹地半阖着眼睛。

林妈妈所剩无?几的一点精神气,全用来在榻上歪着淌眼抹泪。瞿尧也坐在另一端攒眉,完全不知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