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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她镜子里的影。◎

那厢点墨出去请寇立, 这屋里也收拾饭桌预备吃茶。不一时寇立进来,人还是老样子,挥挥洒洒的姿态, 穿一件秋香色软绸袍子,扎着同色幞头, 脸比从前晒黑了些。

先向妙真问安,又向良姑妈见大礼问安:“您老人家一向身体康健?早该来拜见的,因家事繁忙, 耽搁了这几年。家母听见我来, 特地嘱咐略备薄礼来问候您老人家。”语毕便叫个小厮抬进来些缎子和湖州特产。

良姑妈忙笑道:“亲戚间何必这样客气?能常来常往就好了,下回可不兴如此。”

妙真打量寇立一眼,心里的白眼已翻上了天, 谢天谢地暗道可别有下回!良恭说起过的, 那年他从嘉兴带着两万银子走时, 寇立曾找了几个无赖地痞去抢他。

她心里有气,到底忍不住, 掩着嘴冷笑, “您可别跟他客气,我这个妹夫凡是银钱上, 总是大进大出的。况且姑父家就是做的这生意, 几匹缎子, 不费多少本钱。”

他姑妈不知内里因果, 只知妙真从前在寇家吃了许多亏,只当她是在记恨这个, 也不理论, 只一笑而过, “二姑爷快请坐, 总站着做什么呢。”

寇立看见下首椅上坐着鹿瑛,便走去坐在她下头。鹿瑛见他坐过来,把身子向上略微转转,不去理睬他。他讪笑两声,因问妙真:“姐夫不在家?”

丫头端上几碗热茶并四个小果碟,妙真由榻上移来帮手,炕桌上摆了两碟两盏,又向他夫妻二人间小方几上摆了两碟两盏。一面斜下眼瞥着寇立轻轻冷笑,“唷,你也叫他姐夫?真是不敢当,只怕折他的寿呢。”

寇立晓得是为旧年的事恼他,也不敢计较,谁知道妙真和良恭终做了夫妻?他心下也十分难堪,要不是为追鹿瑛,也断不肯来走这门亲戚。

适逢良姑妈在上叫他吃茶,他方遮掩了过去,笑道:“听说姐夫的生意做得好,画也画得好,连在湖州也有许多做官的想求他的画。”

妙真走回榻上坐着,一点不谦虚,“是嚜,他是有出息的,那年我给他两万银子叫他回来做生意。谁知他只用了不到三千两做本钱,就把生意做起来了。这几年,又连本带利都还了我。我对他说:‘我们是夫妻,算得这么清楚做什么呢?什么还不还的,就算我的嫁妆,难道家里要用钱,我不该拿出来?反正搁在我身上,也是被旁人骗的骗,坑的坑。’他倒说:‘正因是夫妻才不能平白占着我的嫁妆,要是也骗你的坑你的,岂不和那些没天良的王八蛋一样了?’听他说这话,倒见外了,既是一家人,难道要坑骗我?”

这时他姑妈有意无意的来搭腔,“果然坑骗了你的,那就不见得是一家子了。”

妙真狠狠点头,“嗳!”

说得下首两个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妙真心下痛快了一场,反问寇立家中的情形。

寇立略说了几句,没提兰香的事。偏生妙真又问:“听说你那位新姨奶奶有了身孕?姑妈想必高兴得很。几月的产期呢?”

一说此节,鹿瑛便斜着横他一眼。他低头讪笑,“郎中说是明年开春后生产。”偷么看一眼鹿瑛,见她脸上冷冷的,便忙说:“太太脸上倒寻常,不见得十分高兴。反是记挂着鹿瑛,怕她一个人回嘉兴来有什么不便,所以打发我后头跟来了。太太还嘱咐我对大姐姐说,什么时候得空也往湖州去住些日子。”

妙真心道你家我可是不敢再去了!面上笑着不语,端起茶来呷了一口。

一时安静下来,秋阳破窗,外头衰蝉不绝,莺啼花间。他姑妈坐在一旁也不知还该说些什么,才吃了午饭,又有些打瞌睡。想必他两口子坐在这里也不好说话,便借故叫了点翠来问:“二姑爷的细软都搬进夜合斋去没有?”

点翠看看鹿瑛道:“还在外头门房里搁着。”

“还搁在那里做什么?先放到夜合斋去。二姑爷才从码头上来,也该歇歇。”说着又提起腰杆来,“先叫你妈做两个好菜来,二姑爷想必还没吃午饭。”

寇立忙道:“您别忙,吃过了。过来时在街上找了一家酒楼吃的午饭。”

良姑妈点头笑笑,“那好,一家人也就不虚让了,下晌再预备精致席面大家坐下来一道吃。先把二姑爷的东西送到夜合斋去。妙妙,你送你妹妹妹夫回去,叫他们夫妻先歇个中觉。”

妙真答应着起来,鹿瑛脸上虽不情愿,也立起来跟着出去。

未几走到夜合斋,鹿瑛请妙真坐下来吃茶,妙真笑推,“方才在姑妈屋里吃了一肚子的茶还不够,又在这里吃?算了罢,要吃你们吃,我先去厨房看看下晌的菜。”

鹿瑛未必是真心留她,不过想要她替自己奚落寇立几句。不想妙真早改了性情,对别人的事一向高高挂起。

鹿瑛便依依不舍地挽着妙真送出来,“姐家里难道就没有别的空屋子?又把他送来我屋里做什么?”

“你听见可是我送他来?分明是我们姑妈送他来的。”妙真拍拍她的手,把胳膊垂下去,“老人家都是这样子,不想你们好,难道想你们坏?有什么话你们夫妻慢慢商量吧,何必闹出笑话来给大家看?”

说话松开她的手独自往前头竹林夹道上转去了。

鹿瑛望住那片背影,觉得这一刻是孤立无援。从前妙真知道她过得不好时哪会是这个态度?只怕比她自己还急些呢。如今真是变了,姐姐家里虽还可来,但到底不是终身的居所。她一下失了倚靠似的,骨头一软,折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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