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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莺惊讶。

如今不过未时,还未到饭点,他来作甚?

瞥见小案几上的书件,裴莺道:“也好,我恰好有事寻他。”

营帐的卷帘被撩起,很快又落下,霍霆山进来便看见裴莺坐在小案几前,那案几上摆着摊开的书信和笔墨。

“听闻夫人来了家书,如何?”他径自走过,然后毫不客气在她旁边入座。

裴莺往旁边瞟了一眼:“您猜不到吗?”

这封家书一定会和搬迁之事有关。而事关性命,根本无从选择。

霍霆山嘴角微勾:“令尊打算搬到何处,幽州还是冀州?”

裴莺说:“冀州。家中人以前住在冀州,还是冀州住得习惯些。”

“冀州也行。”霍霆山目光落在案几的书信上,见有一处涂了字。

她划了三笔,墨微微晕开,挡住大半,只露出一点头和尾巴,看着像个缺斤少两的字。

霍霆山抬眼,目光落回裴莺的脸上:“夫人将家书写好,稍后我命人将之与口讯一并捎给并州那边的斥候,让他们帮令尊迁居。战事在即,此事宜早不宜迟。”

裴莺目光飘忽:“迁居之事我先谢过将军。不过这家书暂且还不急,待囡囡放堂后,我得问问她有什要和外家说的。”

霍霆山转着手中的玉扳指:“令媛不在,她那部分便先缓缓,夫人可先写自己的。”

裴莺坐着不动:“我还是等囡囡回来了再说。”

“夫人这般,难道是不识得字?”霍霆山忽然来了句。

裴莺怔住,想说当然不是,但话将将出口,又觉得她如果否认了,对方肯定顺势让她继续写家书。

“确实不识得字。”裴莺改了口。

之前无论是马镫还是梯田,她都是画的图给他,并未在上面写字。

裴莺心想这人总该作罢了吧,未曾想他竟拿了她桌上的墨宝。

“夫人往日帮我良多,既不识字,那便口述吧,我替夫人代劳。”霍霆山慢悠悠道。

裴莺惊愕过后立马拒绝,“不必劳烦将军,我还是等我囡囡回来。”

家书并非一般书信,要是由他代笔,这信被裴家那边收到,她往后是真说不清。

“小事一桩,不劳烦。”霍霆山已经准备好了。

裴莺看他这架势,是不写上一封不罢休。再和他争论无益,还不如随他愿,待这人走后,她将他写的藏起来,让女儿写个新的。

思及此,裴莺坐定,开始“写”这一封特别的家书。

信的初时,裴莺说很高兴收到大兄的来信,然后是问候长辈,再说迁居和霍霆山派斥候协助之事,最后再表达一番表达思念之情。

中规中矩。

听到结尾,霍霆山停下:“夫人是否还忘了一事?”

裴莺不解:“没有吧,该说的都说了。”

有些事不适合在信上说,因此这封家书她按最基础的来写。

霍霆山将狼毫转了个方向,以笔尾点了点纸上已干了的“父”一字:“夫人既然短时间不打算再嫁,还是和令尊说一声较好,省的令尊做一些不必要的操心。”

裴莺看着他,和他四目相对,清晰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看见自己拧着细眉,那点不高兴的情绪竟没多少掩饰。

“那便加上吧。”裴莺移开眼。

霍霆山大笔一挥,给添上去,然后又道:“方才最后一段已忘,还请夫人重复一遍。”

裴莺怀疑他是故意的,但这人面上正经,她没有证据。

停顿片刻,裴莺到底重新说了遍,霍霆山勾着嘴角,将最后的几句相思语写下。

一封家书,百来字左右。

家书这等信件合该是非常温暖的,但这上面的字铁画银钩,张狂得紧,百来字分明不算多,竟有种纸张要盛不下的狭隘感。

裴莺眼皮子跳了跳,心道待会儿一定要将这封信收起来,压在箱底让它永无出头之日。

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过,将那封墨迹已干的信件拿起,而后在她面前叠好。

裴莺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微张,欲要拿过,却没想到那封信件在她面前绕了个圈,然后被霍霆山放进了他自己的袖袋里。

裴莺眼睛微微睁圆:“您怎么……”

霍霆山淡定道:“此信已完工,我先行代夫人保管,待令媛那封写完,夫人再遣人交给我,我将之与其他信件一同交给信使。”

“不可。”裴莺连忙拒绝。

霍霆山眸子微挑:“为何?夫人给我个理由。”

裴莺绞尽脑汁,脸颊都憋红了,却没能想到合适的借口,总不能说他写的那封信件拿不出手,她想让女儿重写一封吧。

“既无理由,那就这般决定。”霍霆山从座上起身,然后施施然往门口去。

裴莺看着他的背影,千言万语变成一句“蛮子可恶”。

那道高大的身影脚步不停,仿佛没有听见。

……

又是几日后,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从北方传了过来。

密报上书:并州军迈入冀州,并截了粮草。

这封密信飞入霍霆山主帐的当日,霍霆山便给前线的熊茂下了召回令,同时立马整军,准备北上。

收到军令的熊茂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来了,这些日子打得真娘的憋屈。”

中古道地势颇险,不过没到不可攻破的地步,若是认真打,熊茂自信还是能打下来的。

偏偏大将军不让他尽力,只说拿出平日半分本事便可。

熊茂那是一个郁闷,一身牛劲没处使。

现在好了,总算进入正道。

*

冀州西部。

“校尉,这袋里面装着也是碎石子。”并州兵错愕说。

那校尉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竟是遮眼法?速去查清幽州军真正的粮草行的是何道?”

士兵领命前去。

消息传回石连虎那处,这位年过五旬的并州牧皱起眉头,“都是碎石?”

卫兵道:“十之八九是。”

石连虎思索了片刻,又问:“可查到粮草真正的运输线路?”

卫兵低头:“回禀石公,暂时未曾,不过此事姜校尉正竭力排查。”

石连虎转身看地图。

地图上交错着的一条条官道,他派出的斥候不少,几乎遍布所有官道。若其中有异,没理由察觉不了。

在地图前站了一盏茶,石连虎陡然身躯一震:“幽州军和司州军的战况如今如何?”

然,消息还未传的那般及时,卫兵说暂时无最新战报。

石连虎:“若是司州那边传来消息,速速递来。”

“唯。”

相比起远在并州、没拿到一手消息的石连虎,司州这边已经知晓霍霆山撤军了。

李康顺一开始很得意,觉得自己打退了幽州军,但后面发现幽州这边并非单纯的退军,而是调转了方向,迅速北上。

并州军偷袭幽州军粮草之事,李啸天亦收到消息了,他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儿,我们都被那霍霆山摆了一道,他的目标不是我们司州,他要打并州。”

“为何?”李康顺下意识问。

司州已近在眼前,且对方都与他们司州军交上手,为何舍近求远?

李啸天点了点地图,“因为霍霆山欲要一张稳固的版图。”

李康顺恍然大悟,先骂了霍霆山拿他们当幌子,又问:“父亲,那我们出兵援并军否?”

“要出兵,不过且先等等。”李啸天道。

裴莺不知晓这些个州牧心中的弯弯绕绕,她随幽州军一路北上,最后回到了远山郡。

如今赵天子尚在,大楚并未真正的分崩离析,霍霆山此番不惜耗费人力物力走一个来回,说白了是图名声。

打是要打,但不能背着不义之名,不可让天下人戳脊梁骨骂逆贼。

裴莺看着熟悉的州牧府,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身旁的一股浓郁的怨气。她扭头看旁边,只见女儿握着小拳头,绷紧小脸蛋,怨气强烈得如有实质。

孟灵儿郁闷得快吐血。

这一个多月来回,还不算和司州对战的时间,她在马车里折腾了许久,竟回到原地。

既然要回来,当初作甚将她和娘亲带上,直接让她们在此处等岂非更好?

生气!

但是,敢怒不敢言。

裴莺摸摸女儿的发顶,安慰小姑娘:“囡囡今晚泡个汤池,睡个好觉。”

她有预感,接下来这段时间才是真正的战时,那人应该不至于再带着她到处跑了。

听裴莺提起汤池,孟灵儿身上的怨气总算散了些。

和裴莺想的一样,回到州牧府后,霍霆山非常忙,两天只见过他一回,那一回还是他匆忙和她用了顿膳,便又不见踪影了。

裴莺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挺闲适,如今天冷,在屋子里窝着很舒服。

不过裴莺的惬意时日没持续多久,这日早上,辛锦匆忙来报:“夫人,外面有一登门女郎,自称是大将军恩师之女。”

裴莺第一反应便是:“和我说作甚,这事该和他说。”

辛锦:“大将军不在府中,且此番来客为女郎,旁人接待不合适。”

裴莺叹了口气,认命从软榻上起来,“罢了,我出去看看。”

全当是这些日子吃他的喝他的,如今得干活还债。

辛锦打开首饰盒子,要为裴莺梳妆。

裴莺本想摆手拒绝,但又想到见客似乎不好失了体面,于是作罢。

待装扮完,裴莺带着辛锦前往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