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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南的突然出现,让程菲颇有几分始料未及。

她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对面,周清南看着眼前这个懵里懵懂完全处于状况之外的小姑娘,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吐出口气,神经放松的同时,又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

下午吃完饭回到酒店之后,他满脑子都是她那双眸子里欲言又止的眼神。说冲个澡洗把脸,在浴室镜子里看到她,躺回床上睡觉,闭上了眼睛,脑子里还是她。

强迫自己不跟她联系,以为不去看不去听,那种牵肠挂肚的折磨就能好些。

好不容易捱到七点多八点的光景,实在忍不住给她打电话,却一连七个,都是无人接听。

周清南甚至不敢回忆几分钟前的感受。

梅氏集团早在数月之前就有计划赞助滨港电视台的扶贫栏目,意在通过这一主流媒体,扩大梅氏集团在西部落后地区的影响力、巩固梅氏在大众心目中“国民企业”的优良形象。

梅凤年是只千年的狐狸,心思缜密到极点,做任何事之前都会有大量布局,别看他私底下加入间谍组织,靠倒卖国家机密发大财,将所有违反乱纪伤天害理的勾当都做了个透,表面上,这位教父依然是商界知名的“大慈善家”。

赞助一个扶贫栏目,只是梅凤年拿来笼络底层人心的一步棋。

周清南本来没怎么关注过这件事。

可是汽修厂那一夜,这个傻姑娘在机缘巧合之下闯进这场棋局,瞬间令局势全变。

原本,负责梅氏集团和滨港电视台扶贫栏目合作的,是云城总部的一个高层。可就在汽修厂事件之后,远在迪拜的四少爷却忽然高调宣布回国,并且主动提出,要梅凤年将扶贫栏目的事交给自己。

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周清南就已知晓四公子在打什么算盘。

梅家四少爷小周清南整六岁,几乎是周清南看着长大的孩子。相处多年,周清南太了解梅景逍,这个小少爷仪表堂堂天资聪颖,不仅继承了梅凤年英伟俊美的好相貌,就连心狠手毒六亲不认的乖张劲,都和年轻时的梅凤年如出一辙。

周清南在道上名头响亮,梅景逍自幼听着周清南的传说长大,最初他是真的拿周清南当亲哥哥,也是真的对周清南充满崇拜与景仰。

但这种纯粹的敬意,在年月流逝中逐渐发生了变化。

或许是梅景逍骨子里的基因太过争强好胜,又或许是他的生长环境太过复杂,久而久之,小少年内心深处单纯而热烈的崇拜,演变成了仇视与敌对。

坦白说,周清南一直不明白梅景逍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又是因何而如此深刻。

他对此也一点不感兴趣,浑不在意。

周清南只知道,向来蔑伦悖理的四公子忽然插手扶贫栏目的事,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摆明了就是冲着程菲来的。

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小姑娘。

今天中午在饭店的露天儿童乐园,梅景逍已经放了话,说兰贵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转头到了傍晚,这小姑娘就失了联,打电话怎么都不接,很难让人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其实,早在第二通电话无人接听时,周清南便紧张起来。

耐着性子说服自己冷静,猜测她或许是在忙其他事,手机又恰好静音。可缓了半个钟头再打第三个第四个,依然没人接。

这下周清南便再也坐不住了。

边打电话,边冲到5楼的516房间来找人,嫌等电梯慢,他直接走的楼梯,一路上还遇到了几个酒店的工作人员,纷纷朝他投来异样目光。

他出门的时候太着急,鞋都他妈忘换了,踩双一次性拖鞋就冲出来了。

能不异样?

岂止是异样,简直活脱脱一个神经病。

周清南杵在原地站了大约两秒钟,没等到姑娘的答话,心里莫名就烦躁起来。

头也有点儿疼。

周清南拧眉闭眼侧过头,抬起手,狠狠掐了把眉心。

直到这时,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姑娘才迟迟懵懵地回过神。

她眨了眨眼,还有点迷糊的大脑运作起来,将周清南几秒钟前的问句给过了一遍——这位大佬,刚问什么来着?

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然后说,知不知道他有多担心。

“呃……”

两颊的温度莫名升高,程菲脸蛋变得红红的,有点闷,下意识将只开了一道缝隙的大门给敞开了些来透气,回他道,“我太困了,下午睡了一觉才醒,加上手机又没调铃声,所以没接到你的电话。”

话音落地,周清南掐摁眉心的动作稍顿了下,掀开眼皮,重新看向对面。

姑娘说话的声音懒绵绵的,还带着几丝鼻腔音,一头长发也乱蓬蓬地堆在脑袋上,双颊娇红眸光迷离,确实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状态。

就在周清南在这张小脸上细打量的时候,门里的小姑娘又出声了。

她一双晶莹的明眸带点怯意地望向他,眼含愧疚,支吾了半秒才轻声挤出两个字:“抱歉。”

这句“抱歉”钻进耳膜,就仿佛一盆水哗啦浇下来,瞬间将周清南心头的所有烦躁不安给浇灭。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静了静,然后才回她:“你又没做错事情,干嘛道歉。”

“……还是有点错吧。如果我提前把手机调成响铃模式,就不会接不到你电话。”程菲小小地自我检讨了一下,说到这里稍稍一停,偷觑他一眼,又更低声地补充,“也就不会把你惹这么生气。”

周清南垂眸直勾勾地瞧着程菲,知道自己这种兴师问罪的架势有点吓到她了,语气便柔下几分,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程菲听完,迷茫地皱了下眉,不解嘀咕:“你不是因为我没接到你电话生气?可是你看起来真的很不爽。”

周清南耐着性子:“那也没有不爽你。”

程菲:“那你在不爽什么?”

周清南神色平静:“不爽我自己。”

程菲刚起来,本来就还有点不清醒,被他这两句话给弄得更糊涂,下意识又问:“……不爽你自己什么?”

周清南:“不爽回回遇到跟你有关的事,我就像个二傻子,连基本的判断力都会丧失。”

程菲:“……”

周清南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午餐吃过的一块酱牛肉,可说者从容,听者就没法这么淡定了。

程菲只觉脸颊热热的,心口也热热的。

这种感觉很糟糕。

就像私藏了一颗不可告人的禁忌之种,为了阻遏它发芽,她又是泼开水又是下冰雹,可忽然从天而降一场甘霖加肥料,种子便在她心里牢牢扎下了根,将她之前为拔除它做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

心跳的频率快得有些失常。

但程菲不想表露出任何心绪上的波澜。她只是清清嗓子,依然用很正常的口吻,回他道:“有急事找一个人的时候,半天找不到,是容易情绪失控的。”

说到这里,程菲停顿了下,又迟疑地抬高眼帘望他,问,“所以周总这么着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周清南闻言,沉郁的眸牢牢盯着她,薄唇微抿,没有出声。

有什么事?

怎么说。

告诉她,他一分钟见不到她就坐立难安?告诉她,他每分每秒都想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样子?

告诉她,他一个自制力强到极点,三十年来从未沾过荤腥破过戒的人,连续数日,就像平白得了什么重度性瘾,每晚都能在梦里把她弄到大哭?

偏偏每天醒来,这个让他上瘾到发疯的小东西,还要在他眼皮底下晃悠。

朝夕相对,近在咫尺。

他脑子里想了一万种占有她的姿势,却偏偏该死的,不能触碰分毫。

因是午睡,程菲睡觉的时候也没换睡衣,只是随手将衬衫裙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三颗。

她睡相一贯不太好,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滚了几大圈,豁开的领口便敞得更大。

周清南目光无意识往下移几寸,便瞧见姑娘雪白纤细的脖颈,两条线条柔美的锁骨,和两侧衬衫布料之间,若隐若现的一条白沟……

周清南的眼神有一瞬幽暗。短短零点几秒,他轻轻滚了下喉,视线不动色地移开看别处,克制而隐忍。

这家酒店和“兰贵之香”大饭店是同一年修的,都是旧时代的产物,贴着复古巴洛克式花纹的墙布已经有些剥落。

墙角处有一块深黑色的斑,不知糊的什么脏污,一个黑色蜘蛛从最低处缓慢往上攀爬。

脏污的黑斑也许是油渍,蜘蛛经过时脚上打滑,附着不住,掉下去。它又不死心地继续往上爬。

同样经过油污,同样从高处坠落。

再爬,再坠,往复循环,粉身碎骨也没想过要换另一条路。

周清南盯着那只微小的黑色蜘蛛,忽然牵了牵唇,笑意里带着轻讽的意味。

既是讥笑蜘蛛,也是嘲弄自己。

什么时候,人类变得和节肢动物一样蠢,明知死路一条,却撞了南墙也不愿回头。

对面。

程菲站在门里等周清南答复,可一连等了好几秒,对面始终不给回音。

她不禁感到奇怪,试着伸出一只纤白的右手,在男人眼前轻轻挥了下,道:“周总?您有听见我说话吗?”

也许是考虑到今天要出席正式场合,姑娘今天应该喷了香水,手腕匆促那么一挥,香味儿便钻入周清南的鼻腔,像西瓜草莓和梨子的混合。

周清南轻微眯了下眼。

那股味道,没有程菲平日身上纯天然的体香好闻,很甜,像能实物化渗进人的咽喉。

周清南闻到这股香风,眸微沉,长腿往后退半步,不露痕迹地将自己和她的距离拉开寸许。

“没什么。”他侧过头,几乎是调用全部理智来命令自己不许看她,语气听上去冷静自若,“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吃晚饭?

程菲着实震惊了。

她呆呆地望着周清南,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接了句:“你打那么多电话、还亲自跑到这里来找我,只是为了叫我一起跟你去吃晚饭?”

大佬的侧颜冷峻而平静,只淡淡应她一个字:“嗯。”

程菲有点哭笑不得,瞪着他道:“都这么晚了,我是因为睡过头所以还没吃饭,你又是为什么还没吃?”

周清南:“之前不饿,现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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