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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亭丽挤上电车,一径坐到伯顿路,从这一站下车,再转一趟电车就到慈心医院了。

刚下车,忽听身后传来凄厉的刹车声,路边行人说:“哎哟,后头那两辆洋车要‘打架’了。”

闻亭丽向后瞧,一辆黑色洋车突然横穿马路,一下拦在那辆白色洋车前面。

紧接着,黑色洋车上下来几个白龙帮的人团团围住那辆白车。

闻亭丽心一沉,莫非叫白龙帮的人看出这辆白车是专程来保护她的了,她急忙跑到路边电话亭给曙光律师事务所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助手,包律师此刻并不在事务所。

闻亭丽紧接着给厉成英打电话,然而不等电话接通,对面突然有两个白龙帮的人朝她这边看过来。

闻亭丽见势不妙,挂断电话抢先跳上一辆黄包车,催说:“慈心医院,拜托师傅快一点!”

只需捱过这一阵,厉成英那边一定会派人过来解围。

黄包车载着闻亭丽拐过一个弯,又过一条马路,前方出现一条僻静的巷子,这是最近的一条路,这时,前方巷口突然出现几个人拦住去路,清一色的银白色短褂长袴,个个口里都叼着烟。

师傅不明就里,赔着笑脸说:“小兄弟,请让一让。”

那几个人却流里流气笑起来:“让?挡路的不是你们吗?”

不等师傅拖着车向后退,后方又来几个人堵住退路。

一帮人围拢过来推推搡搡,动作和语气凶蛮得很,眼看要将师傅搡倒在地,闻亭丽突然从车上跳下来。

那人这才换了一副和悦的表情:“闻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邱舵主在车上等你,随我们走一趟吧。”

闻亭丽心中暗恨,咬牙随这帮人走出巷子,前方果然停着一辆车。

车窗摇下来,露出油头粉面的一张阔脸,邱大鹏翘着二郎腿坐在后座。

“亭丽啊。”邱大鹏掸了掸手里的雪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刚才邱伯伯在后头叫你一句,你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闻亭丽看看四周,这地方离慈心医院已经很近了,于是笑道:“邱伯伯是专程来医院探望我爹的吧?他可是托您的福才变成现在这样,都到门口了,你不去瞧瞧他么?”

邱大鹏脸皮比城墙还厚,摆摆手说:“兄弟早就想来探望大哥,奈何大哥对兄弟误会太深,贸然进去探望,只怕大哥急火攻心,今日我找你,是为了凌云的事——”

他脸色忽一阴:“托你的福,凌云被孟先生的人打得全身没一块好肉,养了这么些日子,身上还有几处骨头未好,可怜这孩子,被打成这样还日夜惦记着你。大夫说了,心病还需心药医,今日邱伯伯特地令大东楼的师傅在家里准备了一桌好菜,就为了招待你。你和凌云在饭桌上把误会解开,只要你在,这孩子不论是骨伤也好,心病也罢,全都能养好。”

说着冲手下人一摆手,闻亭丽冷笑:“我和邱凌云之间实在是没什么误会,他究竟为何挨打,他自己心里清楚,再说打他的人又不是我,您这话该去跟孟先生说。”

邱大鹏眯了眯眼:“邱伯伯知道,你如今大了,认识的人也多了,仗着有人撑腰早不把邱伯伯放在眼里了,可惜,今日既然在此地撞着了,邱伯伯势必得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凌云还在家等着呢,快把闻小姐请上车。”

闻亭丽急得四面张望,捱了这么久还不见包律师和厉成英的人过来。

这一愣神的工夫,两边的人就要把她拖上车,她愤然一挣,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到处找公共电话亭。

邱大鹏眼睛极尖,一眼就看见了名片上硕大的“邝”字,他却不似上回那般忌惮,只轻蔑地哼笑一声:“拉幌子拉上瘾了?邱伯伯已经打听清楚了,陆家根本不认识一个姓闻的。上回人家看在你务实学生的份上帮你招一回车,没想到你又来这一招,邝先生知道自己跟你很熟么?”

闻亭丽之所以拿出邝志林的名片,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眼见一帮人重新围过来,瞪着眼睛说:“熟还是不熟,当面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只要告诉邝先生我在甘家巷遇到了大麻烦,他绝对会派人过来。你们还是趁早走吧,省得回头吃大亏。”

说罢,她疾跑几步钻进最近的电话亭,拿起话筒作势要打电话。

假模假式拨了几个号码,却不肯把全部号码拨完。

这回不必邱大鹏拆穿闻亭丽,几个喽啰也大笑起来:“这小姑娘不得了,花架子摆得够足,刚才差点被她给唬住了。”

邱大鹏手指间夹着一根雪茄,得意洋洋抬了抬手:“诶,别笑话这孩子,让她打。”

闻亭丽脑中飞转,这当口她又能给谁打电话,燕珍珍?赵青萝?乔宝心?无论如何她都不忍心把她们扯到这么污糟的事情中来。

邱大鹏耐心告罄,冲手下人摆摆手,一帮人呼啦啦围住电话亭。

“快出来吧!”闻亭丽心一横,当着众人的面拨起了邝志林名片上的号码。

一帮人愣住了。

打过去,那边却无人半天没有接电话。

白龙帮的人再次公然发笑:“闻小姐怎么不开腔?你不是要跟这位‘邝先生’说你遇到麻烦了吗,来来来,我们好心替你报地址,‘甘家巷,邝先生快来’。”

那人故意捏着嗓子尖声说话。闻亭丽焦急地等了几声,便要挂掉电话,电话那头却突然传来一点动静,闻亭丽一惊之下,险些没握稳话筒,看这架势那头似乎有人,她吓得忙说:“我、我找邝先生,我是闻亭丽。”

然而那边却久久没人吭声,她万般无奈,只得挂掉电话。

库伦路的某间寓所,陆世澄刚进门就听到一阵急促的电话响。

他随手把西服外套扔到沙发上,这是邝志林的私宅,电话轮不到他来接。

一个钟头前,邝志林约他在此见面。谁知刚到楼下,力新银行那边出了点小状况请邝志林过去处理,邝志林下楼把钥匙交给他,自己开车走了。

偌大一间寓所现在连个下人都没有。这不奇怪,每回邝志林向他汇报要事时,都会把附近的闲杂人等提前清走。

电话依然在响。

陆世澄置若罔闻,案几上放着茶水,他欠身拿起一杯水喝了几口。

渐渐地,陆世澄觉得那铃声比雷声还吵。

他不耐地瞥瞥自己的腕表,这个点正是饭点,也许,那边的人有什么急事找邝志林?

终于,他起身拿起电话。

刚把话筒放到耳边,里头传来几个男人的调笑声。

“我瞧她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甘家巷,邝先生快来。”

这期间,话筒边有个人的呼吸一下下重重拂在麦克风上,听上去极为焦灼。

陆世澄握着话筒静静等待,那头的谑笑声越来越放肆,打电话的人却始终一句话都未说。

陆世澄垂眸看看手中的水杯,突然将其搁到桌上,力气故意大一点,发出咚的一响。

电话那头果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倏地一默,忙说:“我找邝先生,我是闻亭丽。”

“你所谓的邝先生在哪呢?”一伙人大笑着拉开电话亭的门,“这下你还有话说吗?

闻亭丽不等对方拉扯自己,反身用肩抵住门。

“你们懂什么,刚才接电话的是那位陆公子!陆家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众人越发笑得打跌。

“我说我是天王老子你信不信?”

闻亭丽虚张声势:“我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再等个十分八分钟不就知道了?万一我说的是真的,你门就不怕陆家找你麻烦?”

邱大鹏将雪茄扔到脚下踩了踩,拉长了声道说:“听她的,那就再等一等,假如你真能请动陆先生,你帮邱伯伯引见引见如何?”

闻亭丽心头微松,她不信十分钟后厉成英的人还找不过来。

拖得一刻钟,是一刻钟。

十分钟过去,邱大鹏等得脸上泛起了油光,巷子口也不见有人来。

很好,他像个傻子似的又被这孩子耍了一遭!一扭头,他没好气地说:“把她给我拖到车上去!”

闻亭丽拼命抵住电话亭的门,然而,一个人怎敌得过这帮流氓,就在她即将被强拽出去的那一刻,巷口诡异地一静。

巷口悄然多了个人,这人插着裤兜立在那儿,一副刚巧路过此地的样子,夕阳照在巷口,把那人的腕表照得熠熠生辉,这个人先是半信半疑朝里瞧了瞧,看清里头的情形,面色一淡,朝一行人走过来。

邱大鹏僵在了原地。几个流氓闻声一回头,也似被定住了。

闻亭丽的表情更是见了鬼似的,

“陆、陆公子。”

众目睽睽之下,陆世澄径直走到电话亭前,向前一伸手,几个流氓愣愣地缩回自己的爪子,就这样,陆世澄毫不费力地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