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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世澄的沉默似是一种抵抗,可也只僵持片刻,便接过水杯喝了药。

闻亭丽紧接着拿起另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玻璃瓶端详,里面是一种黏稠的棕色药浆,药盒里另配一个小银勺。

“再就是这个。”她打开瓶盖,从里面舀出一勺药送到他嘴边。

陆世澄的视线从闻亭丽的脸上,静静地滑落到她的手上,不肯张口。

“你受了伤不方便,正好我在这儿,我帮帮你也不行么。”

陆世澄眼看着她手中的勺子送到了自己的唇边,忽道:“我自己来。”

这声音一出,房间里倏地一静。

闻亭丽满脸震惊,尽管此前已经听过陆世澄开口说话,但当时那种境况究竟有点迷乱的意味,事后回想总觉得不太真实,可现在,陆世澄却在她面前清清清楚楚地开口说话了。

这句话如同一声春雷,在她心弦深处震出巨大的一声响。

“你——”

陆世澄自己也有些呆住了,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变化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从一脸惊诧到恢复镇定,仅仅用了两秒钟。

转眼间,他的表情冷静下来,用肯定的语气再次开腔:“把勺子给我。”

这一回,他的吐词更加清楚了,嗓腔是那样沉哑。

闻亭丽依旧处在一种极强烈的震撼中,眼睁睁看着陆世澄从她手里拿过那勺药自己吃了,又眼睁睁看着他将药瓶从她手中抽出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全程呆愣得无法思考。

直到听见玻璃药瓶搁在柜体上发出的真实声响,她才如梦初醒。

她欣喜若狂地站起身。

不再像上回那样只是昙花一现,这次他居然——

“方才真是你的声音吗?”她的嗓腔在发颤,“你说话了!我得马上告诉那位凯琳博士,她很担心你醒来后的状况,你别动,让我看看你的喉咙。”

说话间,忍不住俯身朝他望去,因为太过激动和好奇,两只手忘形地撑在他的被面上,陆世澄看着上方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庞,冷不丁说:“闻小姐——”

闻亭丽一愣。

“请走,我这边不需要你的照顾。”

闻亭丽只当自己听错了,可尽管陆世澄的声音有点低哑,一字一字却很清晰。

“你在这儿,我非常不方便。”陆世澄语气非常克制,“请你回房养你自己的伤。”

闻亭丽坐回床边的沙发。

“我不走,既然陆先生一看到我就心烦,昨晚为什么还要不顾危险闯入火场救我?”

陆世澄不响。

“别告诉我你只是碰巧路过那儿、碰巧闯进片场、碰巧在火里救下了我!”

她仰头“哈”了一声:“这些借口陆先生骗骗自己就好了,反正骗不了我。”

“我的确是特地去找你的。”陆世澄忽道。

闻亭丽怔然,随即露出胜利的微笑。

陆世澄将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她的笑靥上移开,平淡地说:“我去找你,是因为高家有位客人的杯子里被人投了□□,而此事恰巧与你有关。”

闻亭丽一骇。

“那杯子就是你去桥牌室找我时带着的香槟杯。”

“你是说,有人在我那两个杯子里下了毒?!”

“准确地说,只在其中一个香槟杯里下了毒。”陆世澄一眼不眨观察她的表情,“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清楚两个杯子都是你亲自带来的。”

闻亭丽忽然露出狐疑之色:“陆先生不会怀疑我是要给你下毒吧?”

陆世澄不置可否。

“陆世澄?!” 闻亭丽简直有些惊怒。

“我没这么想。”

“我想要毒死你的话,老早就有无数次机会动手了,还用等到昨晚?”

陆世澄并不辩解,只静静等她消气,再发问:“那杯子边缘有你的口红印,你此前可曾拿这杯子喝过酒?”

“我还没来得及喝。”

昨晚去找陆世澄时,她其实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他交流,在点心区域先拿了第一杯香槟,却站在台子前面出了很久的神。

这期间,不断有宾客从她身后路过,也不断有人走到她身旁拿点心,倘若有人趁她走神的时候往杯子里投毒,未必会引起她的警觉。

之后她斟了第二杯香槟去找陆世澄,不料撞上孟高二人,无奈之下藏到了树丛中,一直蹲到脚都麻了才出来,起身时没站稳,嘴唇误碰到杯沿,由此留下了一个口红印,但她从头到尾都没喝杯里的酒液。

假如她毫无防备喝下了那杯香槟,抑或是对方有足够的时间在杯沿上抹毒液,说不定她当场就毒发身亡了,简直是防不胜防!

她后怕不已,呆楞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要查到嫌疑人不难,只需向高庭新要到昨晚的宾客名单,不难查出昨晚谁最有嫌疑,但我想,就算确定了是谁做的,也未必有充分的证据控告对方,除非有目击者。”

陆世澄默了默:“得知此事后,我猜你并不知道有人给你下过毒,本想让邝志林给你打个电话提醒你,可他们告诉我你在片场拍夜戏,因此——”

“你干脆直接去片场找我?”

闻亭丽笑靥愈发深,再然后,他就冒着危险闯进去救了她。

陆世澄尽可能用严肃而冷淡的表情看着闻亭丽。

可惜到了这一步,闻亭丽已经不会被这副装出来的冷淡所打击,她转眸望向他烫伤的胳膊,一脸心疼地说:“很疼对不对,让我瞧瞧。”

她的手刚触上去,陆世澄就克制地将她的手指从自己的胳膊上一一掰开。

闻亭丽咬唇瞪着他:“非要这样吗?”

陆世澄干脆翻身从床的另一侧下了地,却因为起得太猛咳嗽了几声。

闻亭丽忙绕到床对侧,“大夫说你有肺炎,我扶你。”

陆世澄立即抬高胳膊,避免让闻亭丽搀扶自己。

“我想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照顾,闻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男女有别,请你马上离开我的卧室。”

“好,我走,以后我再也不来打搅你。”

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可没走两步就觉得眼前一阵发晕,脚下不自觉晃了两下。

陆世澄在后面看着她,眼看她要摔倒,忍不住上前扶住她。

闻亭丽嘴边露出笑意,赶忙回身把自己的脑袋靠在他的肩窝上,听到他的心脏在胸壁怦怦地跳,她小声而愉悦地说:“你心里明明还爱着我,为什么还要同我闹别扭?”

陆世澄把她从自己身前拉开,带着一点愠意说:“你这套把戏究竟还要在我面前用多少次?!”

闻亭丽望着他直笑:“你要是压根不在意我,我这点小把戏怎样都不会管用的。”

陆世澄努力稳住情绪:“我扶你,只是因为我不想看你在我面前摔倒受伤,就像昨晚,不管谁被困在火场里,我都不会坐视不理的,这是一种善念,无关我喜不喜欢你。”

“你说谎。”闻亭丽轻声说,“我听到你是怎样在大火里找寻我的,你这些话骗骗自己好了,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陆世澄把脸转向另一边:“那只能说明我和闻小姐对于感情的理解有很大的偏差,在我看来,一段感情是不宜掺杂太多谎言和隐瞒的,从你欺骗我的那一刻起,这份感情在我心里就已经变了质,这道理你究竟怎样才能明白?”

“你这——”

你这头倔驴!

陆世澄并不知道自己在闻亭丽心里已经成了一头驴,他沉静地打住她的话头:“话我已经说完了,闻小姐若还不肯离开,这房间让给你,我走就是了。”

闻亭丽赌气朝外走:“不必!要走也是我走,只要路易斯大夫同意,我一刻都不耽误,马上离开陆公馆。”

她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让人去请路易斯大夫,打定主意立刻就走,谁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醒来,就听到耳边有人低声说话。

“别担心,闻小姐没什么大问题,她只是太累了,让她睡吧,睡觉也有助于恢复体力。”

“阿弥陀佛!陆先生他怎么样了?待会一定要当面向他好好道谢才好。”

闻亭丽心中咯噔一声,这声音怎么像是周嫂。

“不急。”梅丽莎笑着说,“陆小先生现在自己也是病人,回头总有机会致谢的,噫,小桃子,你在找什么呀?”

闻亭丽情不自禁睁开眼,就看见周嫂和小桃子在床边。

“你们怎么来了?”她错愕。

“邝先生把我们接过来的。”周嫂忙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