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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辰时三刻,园外河畔街道便已人海潮潮,街上行人如织,珠环翠绕,花团锦簇,笑语嫣然不绝于路。偶有浮浪子弟倚在两侧茶楼或画舫,对底下路过的姑娘掷花扔柳,惹得姑娘们羞涩笑骂,喋喋咻咻,喧闹离去。

宋婆子安置了三辆马车,载着崔沁并五位女学生前往曲江园,燕山书院幼童居多,不便携带,崔沁便挑了些年纪大些的姑娘随行,其中便有城南一商户出身的程二小姐程桃儿,南军一低阶武将家里的幼女盛小庄,此二人一个极有绘画天赋,一个尤善小楷,皆不过十二三岁,是花容玉貌之时。

崔沁本不打算参与比试,只教姑娘们临摹观赏,恰恰两家母亲登上山门,言语间便是想让女儿表现一遭,今后于婚事上也是助益。既然如此,名额不用白不用,崔沁便一口应下。

马车徐徐穿过街市,抵达曲江园外,宋婆子遣小厮先一步问了今日诗会之处。

姑娘们先后下车,簇拥在崔沁左右前往曲江园中心的凝翠阁。

东侧城郭下匍匐着一叠矮丘,沿途湖光山色,扶风浪蕊,秋阳当头,惠风和畅。

崔沁穿着一件月白的对襟裙衫,领着几位姑娘穿过水堤环廊,不慌不忙往凝翠阁行去,不远处有几位青葱年少的公子或撑着小船在曲江湖里游戏,或聚在亭檐下吃酒说笑。

其中一广袖飘飘的秀挺男子,执扇遥指着水堤上从容而过的崔沁道,

“哟,快瞧,那里有一位绝色美人儿!”

提起美人儿,这些公子少爷皆是极有兴趣,纷纷挤在栏杆前朝崔沁眺望。

“啧啧啧,肤若凝脂,灿若朝霞,那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为在下平生所仅见,当真美之至也!”

“可不是嘛,你瞧她裙带当风,目不斜视,气质如兰似玉,像是书卷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她是哪家的姑娘,我柳朝天混迹京城这么多年,怎么漏掉了这等绝色?”

站在人群正中的忠远侯世子,俊秀的面庞浮现薄薄红晕,略为腼腆道,

“你瞧她领着几位女学生前往凝翠阁,莫非是哪个女子书院的女夫子?”

“我看是,她这一身气质透着书卷气息。”柳朝天纸扇一合,有一搭没一搭敲了敲忠远侯世子的肩,“放心,我替你去打听她的来路。”

那十六岁的少年闻言一张俊脸胀到通红,支支吾吾瞪向柳朝天道,

“你自个儿想去打听去便是,莫要打着我的旗号...”说完复又不舍往崔沁瞄去,见那绰约的身影隐去树丛之后,只堪从间隙里捕捉那素淡的裙角,眼底略显失魂落魄。

那柳朝天得意洋洋觑着他这般模样,懒散地往旁边柱子一靠,冲他咧嘴直笑,“哟,云湛表弟,我们也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何时见你这般痴迷,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了人家?”

陆云湛羞得承认,也不恁被他玩笑,一拂袖将他横于眼前的纸扇给拍开,“懒得搭理你!”大步朝另一侧水廊离去。

亭子里众人皆是一块长大的贵族子弟,今日听闻曲江园女子书院比拼才艺,便呼朋唤友来凑热闹,这一场起于裴音的盛会,也渐渐成为每年上京城才子佳人相会之处。

见陆云湛禁不住调戏讪讪离去,众人捧腹大笑,

“我看那位姑娘可封京城第一美人儿!”

“咳咳咳,柳兄,你可莫要替这位姑娘招惹是非,如今京城第一美人儿是端郡王府的那位明蓉县主,若是被县主知道有人抢了她的名头,你猜她会怎么着?”

那柳朝天闻言脸上笑意登时褪去,鼻孔里哼出几丝不屑,

“哼!这第一美人儿比的是相貌,又不是家世,不就是跟慕国公府沾亲带故嘛,长得不如人,还不让人说了!”

嘴里虽这般说,柳朝天声音还是淡了下去,俊脸闪过一丝不恁后,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俊挺的身影越过扶栏落在了对面水堤上,笑着冲亭子里的少爷挥了挥手,往崔沁的方向追去,众人忍俊不禁。

扶风浪子们说话没个把门的,很快便有人将这话头给传了出去。

碧秋如洗,清风徐徐将水波送至凝翠阁对岸的曲江亭下。

曲江亭气势恢宏,坐落在一处低矮的小丘之上,是京城现存最大的八角重檐亭。

亭中或站或立数位窈窕女子,除了正中那一位姑娘穿着素白褙子外,其他几位皆是满头珠翠,鲜艳异常。

一婢子匆匆赶来,悄悄在明蓉县主耳边低语几句,原先粉面含春的少女登时脸色一拉,

“去给我查清楚她是什么人,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抢我的名头?”

“是是,县主,奴婢这就去。”那丫头被她厉色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退开离去。

坐在正中那位温和女子执一把象牙扇朝她浅笑,

“是什么人惹得县主不开心?”

明蓉县主笑瞥了她一眼,支着窈窕的身子倚靠在柱子旁,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道,“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哪里冒出个妖精儿,在那勾魂摄魄的,我瞧着不喜欢,叫人去敲打敲打。”

裴宣笑而不语,她与明蓉县主少时结识,知晓她的脾气,容不得有人抢她风头。

她出身尊贵,是端郡王的独女,表哥又是当朝第一权贵慕月笙,平日讨好她的若过江之鲫,被人追捧惯了,性情越发跋扈。

“哦,对了,宣姐儿,听说太傅临终前让我表哥将裴音姐姐灵牌接入祠堂,这事后来怎么着了?”明蓉县主似笑非笑问道。

裴宣淡淡瞥了她一眼,笑容不变道,“大约是不成了。”

她目视前方,脑海里浮现那伟岸清隽的男人,眉目浅淡,似什么都不在他眼里,如云似雾,叫人猜不真切。

明蓉县主执扇掩面低笑,忽的心情开阔,妩媚的眼神儿波光流转,看哪儿都像春天。

“我母亲说,月笙表哥与那崔氏女和离了,必是那女人小门小户,入不得我表哥的眼,哼,我真是不懂我那姑母,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女人来膈应我表哥!”

另外一位穿着杏黄裙衫,唇角缀着一颗黑痣的尖腮女子接话道,“定是那女人长得妖艳,面上一套心里一套,蛊惑了慕老夫人和慕国公!”

“离了好,可千万别沾污了国公爷!”

慕月笙在京城是难以企及的明月一般的存在,当年也就出身高门才华横溢的裴音嫁给他,能让众人心服,崔氏女高攀慕国公府后,京城许多闺阁姑娘暗中聚在一处,日日盼着他们俩和离,如今二人当真和离,原先那些被藏起来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众女闲话一桩,皆又相携前往对面的凝翠阁。

希简和崔照夫妇知晓崔沁带着学生参与比试,皆过来给她助威。

比试在凝翠阁二楼的环厅举行,各家书院并前来观看比试的权贵富商,皆坐在两侧雅间。

崔沁细细跟两位姑娘讲述比试的要领,柳氏着人端来瓜果点心,陪着崔照和希简聊天。

比试很快开始,有诗书辞赋画琴等诸多门类,围观众人亦可压彩,彩头由凝翠阁扣除一份后,其余归各家书院所有。

北面台前摆了四个竹篓,代表着四个书院,善学书院声势浩大,所收学生非富即贵,不消片刻那竹篓便满了,凝翠阁的管事不得已又在旁边添了一个篓子,最后总共三个篓子才堪堪装住彩头。

其次便是嵩山女子书院,嵩山女子书院虽不如善学书院有那么多天潢贵胄,可因着广纳四海生徒,人数是最多的,也堪堪装满了两个篓子。

然后便是不上不下的终南书院,多少也满了一个篓子。至于那个从不显于人前的燕山书院,便显得格外冷清,除了崔照与希简添彩外,再无旁人。

直到一片嗡嗡声中,柳朝天和陆云湛遣了小厮来给燕山书院添彩,才稍稍挽回了一些颜面。

柳朝天乃鸿胪寺卿之幼子,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哥,一贯流连花丛。

陆云湛更是当朝勋贵忠远侯府的独苗,他生的金尊玉贵,俊秀温雅,是京城年轻一带公子中的翘楚。

有了二人的撑腰,不少人对这来历不明的燕山书院提了些许兴趣,陆陆续续也有人丢了些彩头来。

盛小庄和程桃儿在崔沁的教导下,不卑不亢上去参加比试,怎知中途不知哪家婢子给自家主子端茶倒水时,不小心撞翻了程桃儿的砚台,将她那已画了半幅的青绿山水画给毁了个干干净净,霎时惊迭四起,程桃儿泪眼婆娑,无助又委屈。

雅间内的崔沁正待要去查看,却被嫂子柳氏给拦住,

“你坐着,我去!”

柳氏匆匆掀帘而出,上了台塌将吓坏的程桃儿给抱在怀里,质问主事一方,

“我们家姑娘也是细细筹备了来的,却被人撞翻作品,该当如何?”

今日主事的便是善学书院的欧阳娘子,欧阳娘子乃裴音的手帕交,裴音故去后,善学书院交到她手里,无论是裴音抑或欧阳娘子,皆是霁月风光之人,秉承着公平之风,不拘门第,不问家世,只断才华。

欧阳娘子连忙起身,朝柳氏略施一礼,“既是旁人不小心撞翻,自该重画,夫人放心,我会多给她些时刻.....”

她话音还未落下,明蓉县主执着一把桃红羽扇,银红褙子白绫裙,聘聘婷婷从雅间步出,她居高临下来到程桃儿和盛小庄跟前,直接拧起那半幅画瞧了瞧,又瞥了一眼盛小庄手中的小楷,眼风冷峭道,

“哟,这是什么人教出来的学生?这狗爬一样的字能来参加诗会?”

盛小庄原先的字写得不错,只因刚刚程桃儿被人陷害,将她也吓了一跳,手心发抖,以至于最后几行字写得有些发颤。

在这高人辈出的场合,自然是不够看的。

欧阳娘子缓缓来到台前,冲明蓉施了一礼,面色微冷道,

“县主,任何人只要有我们诗会的请帖,手握名额便能与会,还请县主回雅间,莫要干扰比试。”

明蓉慢腾腾地转身,撩着眼皮,倨傲的眸光冰凌凌朝她射去,“话虽这么说,可也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吧,”

“少说也得让我们瞧一瞧她们夫子是什么本事,也省的耽搁我们品评的功夫不是?”

欧阳娘子皱了皱眉回道,“县主,这不合规矩,裴音在世时,也曾说过.....”

“裴音已经死了,老遵着她的规矩做什么!”明蓉县主一声轻叱截住欧阳娘子的话头。

当年若不是裴音拦在跟前,她父亲便要去慕家说亲,那么现在的慕国公夫人该是她。

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很快便聚起了火光四射,蔓延在环厅。

就在局面僵持之际,一道昳丽无双的身影从西侧雅间缓缓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