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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这里有一份口供,您可以看看...”

慕月笙从身后卷宗里抽出一张口供递给希玉灵,

希玉灵眼睫挂着泪,接了过来,一目十行扫过去,读到最后,整个人表情痛苦到无以复加,最后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原来十年前,所谓的崔颢醉酒睡了一个丫头,全是诬陷,崔颢只是昏睡过去,是希家安排那丫头假意脱了衣裳依偎在崔颢怀里,制造出他毁人清白的假象。

慕月笙给她的,正是当年那个丫头的口供。

崔颢是活生生被希家给逼死的。

“啊......”希玉灵跪坐在地,抱着那份口供哭得撕心裂肺,“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们父女.....”

她哭了半晌,直到嘶声力竭,气若游丝,才扶着椅子跌跌撞撞起身,如同木偶般朝外步去,

“我这一生已没有脸再见她,慕月笙,希望你说到做到。”

慕月笙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只朝她背影施了一礼,“王妃慢走。”

待希玉灵离开,葛俊摸了摸鼻子凑近慕月笙跟前问,

“爷,您不是没打算动希家三房么?这是诓了荣王妃?”

早先希家的事查清楚时,慕月笙便交待,恩怨要分明,希家三房牵扯不深,希云天只是被两位兄长牵着鼻子走,而且希云天的次子希简更是当众与希家一刀两断,可见风骨。

慕月笙望着窗外黝黑的苍穹,缓缓道,“我不这般说,如何断掉她纠缠沁儿的念头。”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长房和二房一个不留,不给崔沁留下隐患。三房一个不动,自会心存感激。

最重要的是,他如果真的杀了希简,崔沁肯定不高兴。

他不要她不高兴。

“盯紧荣王府,任何人去燕雀山,杀无赦!”

“遵命!”

荣王妃打慕府出门时,希简恰恰赶到了燕雀山。

少年眉目染了风霜,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一身正骨扶在门槛,凝望着崔沁道,

“沁妹,希家出事了,被大理寺以谋反罪名押入牢中,我爹爹和娘亲如今被关在泉州府衙,即便他们有错,可到底是我爹娘,我需要即刻返回泉州....”

崔沁见他穿的单薄,将手炉递了过去,“我知道,表兄,你路上小心...”

“沁妹...”希简没接她的炉子,只是眼眶流露出艰涩的不舍和落寞,“我为科考准备多年,只一心想考上进士...如今希家被告谋反,我也生死难料.....”

“不会的!”崔沁摇着头,宽慰他道,“我得知朝廷只拿了长房和二房,独独丢开你父亲,可见对三房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表兄,你先回泉州,事情有转机也未可知,你还记得与我爹爹结识的泉州同知梅鹤先生吗,此人高义,你大可去寻他,他一定会去府衙给你做主,替你开脱。”

“再说你人在京城,可见有人要捉拿你?相信我,你肯定没事的....”崔沁也心中煎熬,只希望此事不要牵连希简。

希简闻言果然神色大定,“你说得对,我今日去大理寺,那大理少卿还见了我,他知我是希家三房的次子,却不曾为难我半句,可见是没把我当做犯人。”

崔沁闻言心下暗忖,如果事情真的是慕月笙所办,他估摸着已经查清楚当年的始末,独独留着希简不过问,应该是见希简风骨清正,不欲牵连。

“表兄,你定然没事,你先回泉州看望你父母。”

时间紧急,希简也不好耽搁,只不舍回眸望了崔沁几眼,心想这辈子怕是无缘与她在一起,这一离别,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

凛冽的寒风掠去他眼底所有春花秋月,只剩零落半生的孤楚。

“沁妹....”希简略有哽咽,未化的积雪映出他明亮的眼,“除夕之夜,当朝首辅慕月笙会在兴庆楼与众学子论学,我原打算去参加,瞻仰瞻仰这位阁老的风采,看来是无缘了....”

崔沁闻言不禁失笑,“你不参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要是希简知道自己打得是当朝首辅,该有多绝望。

“不,我听他讲学,或许能在开春的策论得到提点,如今我是科考无望,这辈子怕是无缘娶沁妹你.....”

崔沁怔怔无语。

一声驾,黑衣少年如离箭般携轻风细雨没入夜色里。

除夕之夜,大理寺卿陈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了案,希家长房连同二房谋反证据确凿,格杀勿论,希家三房被贬为庶民,唯有三房次子希简根骨清正,不予牵连。

阁老陈瑜被皇帝当面宣斥,罚奉半年,失了帝心。至于荣王府,虽无确凿证据涉嫌谋反,但皇帝依旧以荣王涉嫌希家之事,圈禁荣王府一干人等。此诏一出,京城风声鹤唳,均慑于赫赫皇威。

皇帝年少登基,根基不稳,诸位王叔宗室虎视眈眈,经此一事,他在慕月笙的支持下,杀鸡儆猴,令京城宗室噤若寒蝉,总算是镇住了些许狼子野心。

荣王更是牵发旧伤,躺在塌上咳血不止,希玉灵虽塌前照料他,整个人却是失魂落魄,再不复往日生气,希玉灵身边几位老奴也被大理寺拖去拷问,最后经不住受刑而死。

至此,慕月笙运筹帷幄,既打击了对手,辅佐了皇权,争取到了帝王与文武百官的支持,还雷霆万钧,恩怨分明地料理了希家一案。从头至尾,他本人不曾出来露个面,也未有只言片语,借力打力这一招,他使的炉火纯青。

除夕大雪嗡嗡下了一夜,掩盖了旧年所有污垢,百姓在万丈晨曦中迎来了新年。

冬去春来,燕山书院在红梅开遍的时节收纳了新一批学徒,十五元宵之夜,崔沁更是在燕雀山下的广坪举办了灯谜节,邀请全城百姓前来破题解谜。

一夜间,燕山书院名声大噪,求学者如潮水涌来,后来在韩大姑娘的引荐下,文玉的夫人文夫人也赶来书院帮忙。

文夫人虽是司业之妻,却不通文墨,她擅长管事,书院里学徒起了争执或有不遵规守纪者,皆是她来料理,文夫人十分彪悍,一时将书院上下治得如铁桶。崔沁心中感激,只觉有了文夫人帮衬,如臂使指,书院内外越发井井有条。

三月科考在即,京城第一大书院终南书院,循例在大报恩寺前的广场举行论学,为的便是考前给应举的学生热热身,为显公平,终南书院邀请四大女子书院的山长前来坐镇当评审,崔沁受邀在列。

大报恩寺的广场四处搭了锦棚,除了四位女山长端坐其上,更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在两侧围观,围观的目的显而易见,预先瞧一瞧各路才子是何等人物,倘若能碰上顺眼的或家世品貌相当的,便可记在心里,待回头科举放榜,榜下捉婿时有的放矢。

善学书院的欧阳娘子在上午的策论比试中,点评得字字珠玑,文采斐然,令在座学子心服口服,崔沁虽不如欧阳娘子广博,可她每一句点评都切中要害,总能一语惊醒梦中人,再加之她相貌出众,气质如兰,自然引得众人喝彩。

到了末尾,每位山长就今年科考的策论谈些拙见,崔沁如是道,

“按说我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库充盈,蒙兀臣服,若说唯一的癣疥之患,便在西南边民,历朝历代,治北境侵边易,治西南蛮夷难,只因蛮夷地处深山,封山封不死,是进不能进,退则无处可退。”

“明帝有云,‘失其本性,反易为乱,不若顺而抚之。’又云,‘选其酋及族目授以指挥、千百护、镇抚等职,俾仍旧俗,各统其属以,以时朝贡’,皆是良策,后太宗推行以夷制夷,顺之则服,逆之则变,因地制宜,皆为上兵伐谋之策。”

“诚然,边民虽远,却也是民,民以食为天,朝廷若厚往薄来,互通有无,再以中原物华天宝以制之,震慑之,必能收揽人心。”

崔沁想起她数度去到泉州,边远之地的百姓谈及天子多为好奇,实则少有敬畏之心,只因朝廷鞭长莫及,不得不怀柔之。

“此外,《颠略》曾有言,‘土著者少,寄籍者多,衣冠礼法,言语习尚,大致类建业,两百年熏陶渐染,类中原无异矣。’想来移民就宽乡也不失为一道良策,综上,必得德威并施,怀之以德,何愁蛮夷不服?”

崔沁侃侃而谈,惹得满堂喝彩。

诸位学子及各大书院的山长皆是掌声雷动。

“好,崔山长眼界高阔,非我等能及!”众学子也不以崔沁是女子而轻视,反倒是觉得她能讲出这么一段远见卓识,叫人拍案叫绝。

欧阳娘子则扶着她的胳膊,惊异瞧她,“快让我好生瞧一瞧,这怕是孔孟转世吧!”

崔沁俏脸通红,面颊滚烫道,“诸位莫要玩笑,我不过是看过几册古书,拾人牙慧罢了。”

“我们哪一个又不是从先贤书上所学,偏就你学得好!”欧阳娘子打趣她道,

崔沁愧不敢当。

这些都是她在慕月笙书房读过的书,当时她喜读四海游记,游记里也夹杂着对边民治理的记载,也不知慕月笙是不是近来关注西南蛮夷,就近的书架上皆是类似古籍,她便细细研读一番,记在脑海里,今日遂有感而发。

午宴,崔沁并欧阳娘子留在寺院用了斋饭,膳后,崔沁打算回书院,怎奈欧阳娘子见她真知灼见,便觉遇到知己,欲拉她去善学书院藏书阁论书。

春意正浓,报恩寺东苑开了一墙蔷薇花,绿藤爬满了高墙,生机盎然,高墙北侧摇曳着一园细竹,斜阳从高木中散落,时明时暗,光影交迭,投下一地斑驳。

东苑花园正中矗立着一五角翘檐亭,亭下三三两两坐着几位姑娘,为首的便是裴宣。

“裴姑娘,那个崔沁算什么,居然还能坐在上头品评学子文章?你可是咱们京城第一才女,今日怎的让她抢了风头!”

裴宣执扇笑而不语,倒是她旁边的明蓉县主冷哼着接话,“她要家世没有家世,除了口出狂言捞点名声,还能怎样?无非就是惹得男人瞧她那张脸,回头好去高门当个妾呗!”

裴宣不欲搭话,怎奈忽的瞧见竹林里似有身影携来,瞧着那片月白的裙角,极似崔沁,脑海里浮现她年前查到的消息,便温文尔雅低声驳了明蓉县主道,

“县主怕是料错了她,人家冰雪之姿,连慕国公的正牌夫人都不做,又如何去给人当妾?”

明蓉县主脸色倏忽一变,阴沉似水侧头觑着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宣微抬着下颌,含笑不语。

倒是她身旁的丫头脆生生回道,“县主有所不知,这位崔山长便是慕国公之前妻,她与国公爷和离后,被崔家赶出家门,无奈之下隐去身份去了燕雀山开办书院,大抵是被国公爷休了,脸上挂不住,才故意抛头露面,争一口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