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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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雨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自己方才的疑虑。
李延早已不是她幼时的那个延哥哥了。从他死前的那一番话,以及竟一剑断颈的决绝程度来看,不难而知,倚靠王家的最后一搏倘也事败,他想要的复仇,恐绝不仅仅只是常人以为的行刺皇帝如此简单。
“你的父亲,他妄想用恢复昔日明帝荣耀的方式,去证明他的正统和他的功绩。”
“我的亡灵,将会看到那一幕。他一切的打算,都将沦为笑话,天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献俘礼日,不止皇帝和文武百官,还有万邦藩王使官,天下名士,所有人都将齐聚在那一座此前为彰显皇帝功绩而建的崇天殿里。到了那日,标志性的天人京洛长卷再次揭开面纱,如几十年前老圣人朝曾经有过的那一幕复现。
那将会是何等荣耀的重大时刻。
于一个并非以寻常途径登基的帝王而言,这个场合,将会成为他功业圆满的佐证和象征。在他身后,史书也必会记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然她无从得知,李延到底想要谋划怎样的行动,但有什么,比在这种辉煌时刻降下毁灭,更能给敌人以最致命的报复?那样的报复之下,哪怕皇帝侥幸逃脱,不曾死去,他的余生,恐也将是在无尽的耻辱里渡过。
张挂帷帐保护画作,隔绝纷扰,乃至这就是作画者的癖好。这些理由,都能解释得通周鹤的行为,所以当日她也只觉意外而已,并未多想。
但他的这种行为,确实突兀,不同寻常。
换个角度,在这一张将大殿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帷帐之后,倘若有人想动手脚,是否也会是绝佳的机会?
崇天殿自画作完成后,至今空置,日常只有一些洒扫宫人留驻,并且,除晨昏固定的时刻,他们也不得随意进入大殿。
迄今为止,只有周鹤可以不受限制,能够以检修保护壁画的理由,在任何时刻出入崇天殿。
此刻,当再回想当时他心事重重坐地发呆,以及随后请求荐考的情景,总觉异常。只是当时,她将周鹤的种种反常,都理解成因为万寿庆典的推迟,给他带去的莫大沮丧和失望。
如果,是他真有异心……
絮雨不寒而栗。
“你还记得吗?不久前他在镇国楼里作画,因了画梯不牢,摔伤手臂。此刻再想,未免有些巧合了。”
“但愿是我多心。”
她解释了一遍,喃喃地说道。
夕阳如一支蘸满金泥的画笔,将巍峨的崇天殿,涂抹了一层暗金色的光。几个昏鸦如常那样绕着高耸的殿脊鸱尾飞翔,突然,数百羽林儿出现、登上高台所发的步履声,打破了黄昏的寂静。
裴萧元走上宫阶,来到殿外,推开面前两扇沉重的殿门,走进了高旷而深阔的殿堂。
他入内,便命人推开所有殿门与通窗,束起帷幔。夕光从四面照入大殿,刹时映亮了宫墙上的壁画。在朦胧的满殿金光里,山势崔嵬,城郭横卧,城池巍丽,天风吹拂,众神明仙衣飘荡,栩栩如生。
裴萧元再次申明禁火,随即,羽林郎们分头开始搜索。大殿和左右配殿、阁间,中层、顶层,每一个角落和缝隙,可能藏有外来之物或是人的地方,皆各搜遍。
数名领队陆续回报,没有异常。
裴萧元停在殿内,环顾四周。
“确定没有遗漏之处?”他问。
“禀驸马,看见看不见的地方,都已是找过。应当没有遗漏。”
裴萧元展眼,目光在殿堂四周又游走了一遍,看了眼外面渐渐转为昏暗的天光,正要吩咐收队,待明日天光好时,继续再来仔细搜索一番,忽然,他停了下来。
众人等了片刻,见他已是垂目,看着前方殿柱脚下的一片地面。循他目光望去,那里却又空无一物。众人不解,又不敢发声惊扰。
他慢慢地抬起眼,目光比来一个暗示。
这些人都是从前在他手下听用过的。陆吾司实际取消后,原人手入宫补为羽林,相互早有配合经验。见状,虽还不明所以,但知他必是有所发现,便都装作若无其事,又继续起方才行动,再次在各处重新翻找起来。
裴萧元再次瞥了眼殿柱脚。
在光洁的地面之上,借着外面透入的一缕残照,他方看见了一点反射的小小的水光。
他的头顶,是中空而高耸的主殿顶。
他没有抬头,只抄起弓箭,随即,如此刻他周围那些正在各处搜索的羽林郎一样,迈步,沿着一道建在配殿里的楼梯上行而去。
方才入内开始搜查,他便登上过顶层的边阁楼,隔空看过大殿正中的顶梁。当时,他并未发现异样。
今日天晴,大殿的地上,却有一点水光。
倘若没猜错的话,这一点水光,应是来自头顶。
他再次登上了最高层的边阁,停在一道连廊的栏杆后,视线又一次地掠过了前方与他齐平的殿顶。
崇天殿是不加天花板的明造,除去大殿角柱,殿顶由另外十根数人合围的金漆蟠龙中柱支起,上架一层层的纵横井字横梁,再由许多插金梁和无数的瓜柱,共同构建出殿顶的空间,从而支撑起这一座连上地基总高超过二百五十尺的宏伟宫殿。全部的梁木和立柱,皆雕花彩绘,富丽堂皇。
正中,一根粗胜人腰,上面绘有精美云气卷草纹的横梁,便是支撑并连架起上方全部梁柱和殿顶的主大梁。
距地面太高,日又将落,殿顶光线昏暗无比。一眼望去,除了道道纵横相间的梁与柱,空空荡荡。
他的目光,投在了那一点水光对上去的位置。
那里,和他相隔十数丈,是一道大柱和插金梁所构成的一个三角狭窄空间。此际从他的立足之地望去,昏黑一片,不见任何异样。
他盯着。
一人此刻正将身体缩成最小,藏匿在这个逼仄的黑暗角落里。
一滴汗,再次缓缓地凝在了他的眉上。
这一滴,流进了眼中。
他的眼露出了一缕浓重的绝望之色。不是因他在这一刻走到穷途末路,而是遗恨。玉既碎,瓦岂能全。他只恨不能再多得些天。倘若能够等到献俘礼的那日,他便能叫聚在这座大殿中的所有人,都随来自皇太孙的最后一击,深埋废墟,同归于尽。
他咬紧牙关,突然摘下身上所背的弓,搭起箭,从藏身之处探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对面之人连射了三箭。
是裴萧元似曾相识的手法。他拔刀砍开偷袭的箭,避过,那人站了起来,沿着脚下的插金梁,矮身维持平衡,便朝大梁奔去。
此时下方和周围的羽林们也行动了起来。有的迅速往上冲,有的在大殿下,朝着头顶的梁上之人发箭。箭嗖嗖而上,却因距离过远,抵达殿顶之时,力道已是大减,无不被那人避过,转眼,那人上了大梁,健步如飞,又拔出插在腰带的火杖,取火折一晃,点了起来。
火光里现出了一张脸。
正是李猛。
借这一团陡然发出的光,裴萧元也发现了异样。
隐隐地,他看到大梁正中和支撑殿顶的一根主脊瓜柱的相交位置上,被凿挖出了一道深槽,在凹槽里,似填装有东西。
不止这一处,在大柱和梁架卯榫相交的承力位置,也都有动过手脚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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