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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熹帝面色阴沉不定,忽然点了内阁首辅谢古谦,“谢阁老,你怎么看?”

谢古谦年过花甲,两鬓花白,闻言拱手回道:“回皇上的话,老臣以为,诸位大人说的各有道理。”

沈青琢微微侧眸,看向大殿中央的谢阁老。

这位内阁首辅,是大雍三朝元老,原是寒门士子出身,先皇在位时入了内阁,光熹帝时官至内阁首辅,至今在朝中的地位仍无可撼动。

前朝后宫,党.派之争向来如火如荼,但谢阁老从不参与任何党派,他终生只效忠于大雍皇室,效忠于当朝皇帝。

光熹帝眉心越蹙越深,一锤定音道:“朕心里有数,此事容后再议。”

曹仁还想再说什么,眼角余光扫到太子殿下,又重新退回队列。

沈青琢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唇角,太子党和三皇子党,这是正式撕破脸皮了。接下来,两派互相攻讦陷害的把戏,可有得瞧了。

不过,他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

诏狱,死牢。

沈青琢立于阴暗恶臭的牢房中,垂眸望着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前礼部尚书廉钟。

当时他奉旨彻查科考舞弊一案,礼部几乎被革职了大半数官员,同时还牵扯到了吏部以及翰林院众多大臣。他以为查到这种程度,应当已彻底揪出了暗处的龌龊,却没想到,还是漏了关键一环——东宫。

但好在“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1]”,廉钟定罪后被关押于诏狱死牢,此刻人还活着,等待秋后问斩。

沈青琢命人将廉钟叫醒,随后又摒退了身侧的锦衣卫。

“沈……大人……”廉钟无力地躺靠在墙上,断断续续地问道,“时辰……到了吗?”

沈青琢淡淡回道:“尚未到上路的时辰,廉大人,我还有话问你。”

“咳咳……”廉钟艰难地咳嗽着,“该、该说的……罪臣已尽数……”

“不,廉大人还有话没说清楚。”沈青琢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道,“科考舞弊一案,是否与东宫太子有关?”

话音刚落,廉钟面部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立即闭上眼睛,回道:“罪臣不知、大人所言何事……”

“廉大人倒是忠心耿耿,宁死也不肯出卖太子殿下。”沈青琢漫不经心地以指尖抚弄绣春刀,“让我来想想,东宫到底许了廉大人什么好处呢?”

廉钟依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难道……”沈大人猜测道,“难道是东宫协助廉大人的家人成为逃犯?”

廉钟骤然睁开双眼,口中发出赫赫声:“你、你……不可能!”

“唯恐廉大人想念孙儿,我特意命锦衣卫将人带了回来。”沈青琢微微一笑,手掌合拢拍了两下。

候在门外的孔尚得令,立即拎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进来,“大人。”

“哇哇哇啊!娘!我要娘亲哇哇哇……”那男童年岁太小,尚不通人事,被陌生人强行带走,一路害怕得哇哇大哭,也认不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爷爷,自顾自哭得直打嗝。

廉钟顿时激动起来,双腿无力只能跪在地上往前爬,“浩浩……浩浩……”

好不容易爬近了些,孔尚一脚踹过去,直接将人又踹回了墙角,口中发出微弱的哀叫声。

沈青琢闭了闭眼眸,再重新睁开,语气冷漠道:“东宫能将人送出去,锦衣卫自然也能抓回来。”

廉钟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别碰、别碰浩浩……”

男童似是听出了爷爷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爷爷!爷爷有坏人!坏人抓浩浩爷爷哇哇哇呜……”

沈青琢转过身,抬起葱白似的手指,捏住男童哭得通红的小脸,语气可惜道:“唉,这么可爱的小孩儿,也不知能挨上几刀。”

说罢,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绣春刀,锃亮的刀锋映出稠艳又冰冷的眉眼。

“我说……我说!”廉钟发出绝望的嘶喊声,捶地哀求道,“他、他只是个、孩子,放过他……我说!”

“廉大人早点配合,小孩子就不必受这些罪了。”绣春刀重新入鞘,沈青琢挥了挥手,孔千户立即将男童带了出去。

沈大人又命锦衣卫取来纸笔,搬了个椅子坐在廉钟面前,“廉大人,您边说边写,我认真听着。”

廉钟握笔的手抖如筛糠,迟迟落不下第一字。

“只要你讲清楚前因后果,供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廉家仅剩的几人都会平安。”沈青琢靠在椅背上,语速不紧不慢道,“从今往后,北镇抚司也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廉大人,让廉大人秋后好好上路。”

最终,廉钟一咬牙,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了墨点。

***

自死牢中出来,沈青琢眼前发黑,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

死牢中环境闭塞,气味恶臭,只在里面呆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感觉呼吸困难。

“大人,您没事吧?”孔尚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但又不敢触碰大人,只能焦急地询问道。

“无碍。”沈青琢吐出胸前积压的浊气,吩咐道,“你先将那孩子藏于宫外,等我的下一步指示。”

孔尚毫不犹豫地应道:“是,大人!”

沈青琢点头,迈开脚步往外走。

他怀揣带血的供词,却不急着去面见光熹帝,而是往长乐宫的方向去了。

他想念小徒弟了,他需要看着小徒弟,来确认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必要的。

待他身心疲倦地走近长乐宫,却听殿内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哀嚎声。

沈青琢浑身一僵,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他当即加快脚步,一把推开虚掩的殿门。

偌大的院落中,宫人们跪了一地,而萧慎正手执一根带刺的长鞭,狠狠抽在痛得直翻滚的小太监身上。

那小太监已被抽得皮开肉绽,翻滚间鲜血和掉落的肉泥将地面染成一片腥红,场面血腥而残忍。

“小七!”沈青琢眉心一皱,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挥鞭的少年一怔,对上先生震惊的眼神,骤然间如梦方醒,触电般扔了手上的鞭子,仿佛自己握着的是一条毒蛇。

“先生……”萧慎手足无措,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是……先生,你听我解释!”

沈青琢既惊且怒,拂袖踏入殿门,看也不看他,径直朝寝殿走去,“你跟我进来!”

跪地的宫人们,终于敢喘上一口气。

救星来了!

萧慎迅速转身跟上先生,却又堪堪停在门前,迟迟不敢迈进门槛。

沈青琢也不叫他进去,取了架在案桌上方的戒尺,反身回到门口,“解释!”

少年神情惴惴不安,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哪里见得方才挥鞭时的一丝狠戾,“先生,我只是惩罚——”

“惩罚?这是单纯惩罚?”沈青琢直接打断他的话,“我问你,我今日若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将那个小太监活活抽死?”

萧慎苍白无力地辩解道:“先生,我……我没有……”

“谁教你的?”沈青琢气得胸口疼,眼前又一阵发黑,“谁教你用这种残忍方式惩罚宫人的?”

他在诏狱中见惯了十八般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这种带倒刺的鞭刑不过算初级。可若执鞭之人是他的小徒弟,他光是想想便觉得胸口窒息,更何况方才匆匆一眼,小徒弟分明是下了死手。

“先生小心!”萧慎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伸手搀住摇摇欲坠的先生,却被一巴掌挥开了。

沈青琢忍住眼前的眩晕,单手撑住门框,低声喝道:“跪下!”

少年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即退回殿门外,顺从地跪在先生面前。

修长挺拔的少年人,由于腿占比过长,跪下时仍像几年前的团子,身形只有一小团。

但这一次,沈青琢没再心软,他垂着眼眸,冷声道:“手伸出来。”

萧慎抿了抿唇,乖乖伸出双手,手心向上举起。

“啪”的一声响,戒尺打在手掌心,登时红了一大块。

少年身体微微一抖,为了先生不必费力弯腰,特意又将手心举得更高了些,举至头顶,让先生打得更轻松些。

沈青琢动作一顿,更生气了,发狠般使劲打了一下小徒弟的手心。

“知不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