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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姐妹俩步履匆匆地赶回肃王府时,肃王妃已昏昏转醒,头戴刺绣抹额,背靠宝蓝迎枕,正在嬷嬷的伺候下喝着苦涩汤药。

“阿娘!”

“阿娘您怎么了?”

姐妹俩一前一后跑到了床边,只见肃王妃那张雍容娇美的脸庞一片憔悴,两只眼睛也红肿似核桃,见着两个女儿,那才将压下的情绪又席卷重来,她眸中泪光颤颤:“娓娓,婳婳。”

母女连心,见母亲红了眼眶,明娓明婳也都酸了鼻子。

“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婳吸了吸鼻子,接过嬷嬷手中的药碗,坐在榻边:“好好的怎么晕倒了?”

肃王妃含泪推开药碗,似是不知该如何说起,抬袖抹着眼角的泪。

明婳见状,心下愈沉,端着药碗的手指也不禁揪紧:“是不是前线出了事?”

肃王妃一听这话,泪光越发?朦胧,深深吸了两口气?,她环顾屋内婢子们,哑声吩咐:“你们退下。”

“是。”婢子们垂首,很?快告退。

待到屋内重归静谧,只剩下母女三人,肃王妃也不再掩饰情绪,哽噎道:“今早收到的线报,你们父亲中了西突厥的埋伏,与两千兵将被困瓮城,援军进不去,他们出不来。信上还说他中了一箭,那城中缺医少药的,现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中埋伏!?”

姐妹俩齐声惊呼,面面相觑。

肃王妃黛眉紧锁,从枕下摸出信函:“你们自己看。”

明娓接过,明婳也立刻搁下药碗,凑上前。

待看到信上所写?,二人脸色愈发?凝重。

“怎么会中埋伏……”

明婳喃喃,见明娓还紧抓信函一动不动,她走回肃王妃身旁——

恍惚间,她发?现母亲的身形竟如此纤细孱弱?

从前,她常常靠在母亲怀中,或是撒娇卖痴,或是噘嘴告状。

那时总觉得母亲的怀抱那样的温暖、宽敞,是世界上最?安稳最?美好的去处,可现下……

原来母亲的肩膀并不宽,怀抱也并不大,此刻虚弱岣嵝着,愈发?显得瘦小。

母亲一年年老去,而她一年年长大,如今,她的胳膊结实了,肩膀也有?力了……

是啊,再过几月,她就十八岁了。

这个认知叫明婳心里一酸,下意识便伸出手,将肃王妃揽入了怀中,软了语气?哄道,“阿娘,别怕,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这拥抱叫肃王妃怔了下,待对?上小女儿柔婉关切的脸庞,她眼眶愈烫,顺势倒靠在小女儿那已不再稚嫩的肩头,哀哀哽噎:“那个西突厥的新任国师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也不知他使得什么诡计,竟叫你父亲困成这样!”

明婳对?战事一窍不通,信函中所提及的那个国师,更是闻所未闻,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这话,只轻轻拍着肃王妃的后背,柔声宽慰:“阿娘莫要太过忧心,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而且哥哥在前头,一定会想办法救父亲的。”

这话叫肃王妃心里稍定了些,点头:“是,你哥哥这会儿一定也在想办法,他是个孝顺孩子,定会设法援救。”

上阵父子兵,旁的将领或许不懂那份焦灼,但谢明霁定然如她们一样心焦如焚。

明婳揽着肃王妃好一番安慰,待她情绪稍缓,才后知后觉发?现明娓一直没说话。

她抬眼看去,便见明娓仍揪着那封信函,眸光冷冽,攥紧的手指几乎要把信函撕破一般。

“姐姐?”明婳疑惑:“你怎么了?”

明娓回过神,看向自家妹妹关怀的脸庞和母亲憔悴的神情,眸光闪了闪,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前线的情况。”

明婳也没多想,叹口气?:“咱们也没办法去前头出力,只能盼着哥哥与崔将军他们能赶紧想办法帮父亲脱困。”

明娓垂下眼角,闷闷地嗯了声。

“阿娘,还是把药喝了吧。”

明婳端起那剩下半碗药,轻声劝道:“父亲那边情况尚且不明,您可千万要振作,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然父亲回来,见您病了,肯定也要担心。”

有?女儿在旁陪着,肃王妃心下稍慰,颔首:“好。”

明婳便一口口给肃王妃喂药,就如幼时,母亲细心温柔地照顾着她。

若说从前,明婳觉着年龄的增长只是个数字,并无太具体?的感觉。

那么此刻,看着神思憔悴的母亲,明婳深深意识到长大的残酷——

父亲鬓角的白发?,母亲岣嵝的背脊,还有?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

那她小时候可真?傻,还总想着长大呢。

一碗药喂下,明婳扶着肃王妃躺下:“阿娘您先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和姐姐会一直陪着您。”

肃王妃点头,勉力挤出个笑?:“好。”

只是才将躺下,刘嬷嬷便进屋禀告:“夫人,西边那几个押粮的庄头,奴婢让他们先去客房歇息,待您有?精神了,再与他们盘账。只是第二批粮草明日便要运往前线,赵都护派人请您过去清点……您,您还能去吗?”

肃王妃一听事关粮草,当即撑起身子:“去,肯定要去。”

“阿娘,您还病着呢。”明婳拦着肃王妃,“大夫说了您要多休息,切记操劳。”

“旁的事都能搁一搁,但押运粮草可是重中之重,万万容不得差错,也耽误不得半分。”

肃王妃掀开锦被,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每回你父亲出征,押运粮草之事我都得亲自把关,不然我不得安心,其他将军的家眷们也不得安心。你父亲信我、军中的将士们信我、军士们的亲眷们也信我,我怎能辜负他们的信赖……琥珀,你去外?头回一声,就说我收拾好了便去。”

刘嬷嬷应下,“是。”

刚转过身,便听身后传来小娘子的惊呼:“阿娘!”

回头看去,只见王妃身形一晃,面色苍白地靠在小娘子怀中。

“夫人!”刘嬷嬷担忧上前:“老奴去叫大夫来。”

“没事,我没事……”

肃王妃摆摆手,运着气?道:“只是有?点眼花,容我缓缓就好。”

明娓拧着眉:“阿娘,您都这样了,还是好生?歇着吧。粮草是赵叔父亲自准备的,有?他确认了应当就没问题,难道您还不放心他吗?”

肃王妃撑着额头没说话,待那阵晕眩感稍缓,才掀眸,看向明娓:“我不是不信赵副都护,只是在涉及万千将士性命之事上,多加谨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稍顿,她望着两个女儿,目光幽幽:“且你们父兄都在前头,给他们送的粮草,我只信我自己检查过的,旁的人……终究不是自家人。”

明娓和明婳对?视一眼,自也明白母亲的意思。

旁人再如何忠诚谨慎,终究比不过亲自查验一道安心。

“可是您现下这身子……”明娓蹙眉。

“没事的,一时气?血攻心罢了,喝过药就好了。”

“阿娘。”

明婳深深吐了口气?,上前道:“您歇着,我替您去。”

肃王妃一怔,错愕看着小女儿:“你?”

明婳认真?点头:“嗯。”

眼见自家阿娘面露踌躇,明婳也明白她的顾虑,忙道:“我虽然没清点过粮草,但前年在幽都县时,我办那个积善堂,一应的粮食蔬果、衣物?用品、桌椅家具……那些都是我亲自带人去市场采买的,而且我如今看账盘账,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想了想,她又补道:“便是我一时半会儿不明白,我长了嘴巴也会问的。裴子玉……咳,殿下,殿下他教?过我,说我不用事事都会,只要学会用人,照样能把事办好。”

“对?,你让刘嬷嬷陪我一起,她从前跟着您一起盘账清点的,她肯定了解情况。”

“还有?姐姐,姐姐是生?意人,货好货坏一眼就能看出来……”

“清点粮草应当不会特别难?最?主?要是细心谨慎吧?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我们三人一道去,这您总能放心吧?”

刘嬷嬷、明娓:“……”

好嘛,忽然就被征用了。

肃王妃则是惊愕又动容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儿,一时半会儿还有?些不敢相信,那个一向在父母兄姐庇佑下长大的小姑娘,如今竟能站出来,替她分忧解难了。

回想过去这一年,因着是一路游山玩水地回来,是以在她心目中,女儿还是那个只知吃喝玩乐、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女儿长大了,懂事了,也能扛事了。

肃王妃心下欣慰的同?时,仍有?些迟疑——

虽说明婳口口声声说建了个积善堂,但肃王妃总觉着她是闹着玩,对?她的实际能力仍存在一定疑虑。

还是刘嬷嬷提醒道:“夫人,两位娘子快满十八了,当年您接手王府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呢。”

言下之意,孩子们大了,不好再当孩子看了。

这么一说,肃王妃也恍惚记起她的十八岁。

只她自幼孤苦,寄人篱下,比两个女儿心性要早熟稳重许多。

“罢了。”

肃王妃颔首,看向姐妹俩:“你们和刘嬷嬷一道去,须得对?着单子,仔细仔细再仔细!须知那关系着万千将士们的性命,容不得半点缺漏作假,明白吗?”

明娓也没想到突然就接了个差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明婳则是一口应下,还举着手信誓旦旦:“阿娘放心,女儿一定瞪大眼睛,铆足精神,绝不错漏半分!”

毕竟前线有?她的父亲、哥哥,还有?……

裴琏裴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