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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话语如同一桶凉水浇在薛应挽头上, 将他身体冻了个透彻,血脉也冰冷。

死了?

……都死了?

师尊是他见过最?厉害的人,整个修真界也难逢敌手, 他的两位师兄虽一个不着?调一个太?死板,可向来修行天赋极高, 不落于人后,想脱离, 也绝对不是难事。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从那场屠杀中逃出,全?都死在待了大半辈子, 当作一个家的朝华宗里。

唯独他这个被保护的懦夫, 捡回了一条可笑的命。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具像化的痛苦让他不断质问, 随后陷入不间断的自责与无力中。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该活下来的人偏偏没有活, 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偏要留下他这条命?

薛应挽向来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在朝华宗没有什么人会真心待他,唯独在戚长昀的凌霄峰,能和?师尊师兄在一起时, 能得到?一点真心相待。

可最?终也是他害了师兄, 害了师尊。

薛应挽浑身冰凉,面色惨白,却丝毫无人注意到?他模样, 依旧嘻嘻哈哈描述出自己听闻的朝华宗灭宗惨状。于他们而言, 不过是讲述一桩人人叫好的大喜事,于薛应挽而言, 却是一字一句,都如同深重的铁锤, 敲砸入那颗柔软的心底。

他慢慢偏过脸,直起身子要走,连脚下拦路的石块也没注意,踉跄一下,兀地跌坐在地,双手撑在沙泥里,被锋利的碎屑在掌心处划开一道血痕。

越辞想扶他,被手掌重重打开,薛应挽重新?撑起身体,一瘸一拐地,朝着?林中走去。

葛东旺这才发觉,叫住正欲追上前?的越辞:“小?哥,你这位同伴怎么了?”

越辞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大概许久没吃东西,太?饿了吧。”

找到?薛应挽时,对方坐靠一处树干之后,瑟缩着?身体,脸蛋埋在手臂间一动不动。越辞叫了两声,没有应答,上手去掰起薛应挽下颌,才发现指腹每一处都沾染了温凉湿意。

薛应挽什么也没说?,只是不解地,睁着?那双漂亮的双眼?,瞳中湿朦一片。

格外的平静。

泪水聚在发红的眼?角,顺着?脸颊,淌过下巴,再如水滴啪嗒落到?衣物上,泅出一块皱巴巴的深色痕迹。

好像还想说?什么,可颤颤张着?口,喉咙却像哽着?东西似的,除了几丝细小?哽咽外,什么也讲不出了。

短短半月,好像什么都没了,他生长的一切,他的师长,好友,像是浮云过隙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恍然间想到?,自己做错了那么多事,拖累了师尊,师兄。是不是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到?现在这个程度。

他们也不会死。

这个念头,最?后只剩下一句——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他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像很久很久以前?,还未遇见戚长昀时,在那处荒芜空旷的枯地里,满村屋房中一片死寂,没有半点生机。

好不容易被种下的种子,细心呵护下才冒出一点绿芽,又被狂风与铺天盖地的暴雨生生折断,什么也没留在世上。

越辞坐在他身侧,温热掌心将他的手紧紧拢覆,忽略了那点没什么大力气的挣扎。

薛应挽闭着?眼?睛,慢慢地,便也困了。

半梦半醒间,似乎见了魏以舟和?顾扬,他们手中握剑,酣战数招,山上有几只兔子窜过,被魏以舟抓着?两只耳朵拎起,远远瞧见薛应挽,抬手与他招呼。

又见了师尊,如往常一般,玉冠银发,身形颀长挺拔,问薛应挽,今日功课如何。

他想问师尊,为什么要独独留下他,是不是如果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展成这样。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后方传来的一声巨大呵斥,将他神思重新?拉回。

“不要脸的臭乞丐,你怎么又来了!”男人粗声驱赶,显然十分不耐烦,“都说?了多少次,让你滚远点,听不懂吗?”

薛应挽转头看?去,正见到?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粗黄衫小?孩,衣物上满是破旧补丁,正趴在一个饼摊前?想往里凑。

老板起身,一脚踹在孩童小?腹上,将孩童踹滚好一段距离,扬起一地尘灰。又唾口白沫,不忘骂道:“别再让我?看?到?你,听到?没有!”

方才与他讲话的男人也注意到?了那处,却道:“不用?多管闲事理这乞丐,我?们都习惯了”

现下情?形,能顾好自己便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会去管一个孩童。

薛应挽始终还是不忍,他走上前?,蹲在孩童面前?。正要伸手去扶,孩童已然自己往地上一撑,伶俐一跳,站直了身子。

她?拍拍身上的灰,粗糙的袖口擦过面颊,全?不在意似的,看?到?薛应挽,眨了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咯咯地笑:“呀!大哥哥,你真好看?。”

近了听她?讲话,薛应挽这才发现是个女孩,道,“为什么大家都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女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因为我没有钱,肚子饿了,实在受不了,就想去找点东西吃。”

薛应挽替她?擦了擦满是泥污的脸蛋,叹了口气,牵着?人到?前?方馒头铺子,买了两只大馒头,交到?孩童手心:“可以去帮着?人守夜,或是捡些?草药卖钱,能得一些?酬劳,不要再偷东西吃了。”

女孩笑起来脸上有两只深深酒窝,十分惊喜:“谢谢大哥哥!我会的!”

薛应挽拍拍她?后背,将其余尘灰去了,女孩便一蹦一跳,像个兔子似的与他告别离开,一溜烟就钻进前?方满是树林的小?道里消失不见,全?无方才被踢踹一顿的伤痛。

直到?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薛应挽一模袖口,乍然发现——荷包没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是刚刚那女孩……”

越辞抬脚往树干上踹了一脚,头顶干枯的枝杈哗啦啦响。

话语森然,“我?们的钱都敢抢?”

“算了吧,”人人都在为生存担忧,薛应挽没想怪她?,只是觉得不能放任一个这样年纪的女孩行鼠窃狗偷之事,道,“我?身上东西还能换些?银钱。”

越辞道:“你要就这么放过她??”

一位靠在树上的青年听到?他二人言语,多嘴道:“你们说?的是那臭乞丐?”

薛应挽道:“你知道她??”

“知道啊,这儿谁不知道,”青年侃侃而谈,“这小?孩一天一个理由,什么自己娘病了爹死了,开始还有人信,结果她?其实就是个孤儿,哪有什么娘啊爹啊的。”

越辞道:“撒谎成性,罪加一等。”

青年乐道:“要想找她?也简单,等她?饿了,就又跑出来偷东西吃了。”

天色见晚,城外皆是席地而眠之人,好在浔城近林子,常人夜间不敢入林,薛应挽便与越辞找了个地方打算休息。

越辞抱着?团成一团窝在怀里的薛应挽,平日一个喜爱干净的人,如今头发也乱了,衣衫沾了泥沙,就这般与他在野外和?衣而眠。月光落下,掩了一半的侧脸如玉,依旧白皙得近乎透明。

“有些?难为你了,”越辞说?道,“不习惯住这种地方吧,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薛应挽摇摇头,脸颊埋得更深了些?,大概是发困了,声音也闷闷的,回答得漫不经心。

“快入冬了,路也不好走,就在这吧。”

薛应挽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润意,像是春日的雨水,教人舒畅端和?。

现下状况,还能去哪儿呢,浔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又会好到?哪里去?

越辞抬起眼?皮,透过头顶已然光秃秃的枝丫,望向天际一轮凄白圆月。

与薛应挽共游长溪,尚且还是春日。

一转眼?,已经快入冬了。

他不是没有感觉,这几日的相处间,薛应挽已然对自己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冷淡,这让越辞不免心慌起来,与薛应挽相处越久,越觉察自己心意,就越患得患失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曾经一心喜爱自己的人变得逐渐疏离,两相交加,让他更为迫切地想要得到?一点回应,比如去亲吻他,拥抱他,一遍遍询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会喜欢上别人吗”,或是不停地叫他老婆,脑袋贴着?薛应挽发丝,嗅闻他身上香气。

可就算得到?了薛应挽“没事”或是“还喜欢你”的回答,也觉得像是敷衍,让他更为焦躁不已。

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完美。

本该掌控局面的人,早被不知何时套牢其中。

*

他们就在浔城留了下来,许是有大量修士驻足城中,魔物一时尚未接近,平日无事,便会到?周边查探,亦或每日听一听其他城市传来的消息。

沿林外小?路而行,恰好听见几道讨论之声,却是有关此前?被覆灭镇子的惨状,有妇人哭道:“我?姐姐就住在那处,救生生被魔物吞了吃了,后来去看?,只剩下了一点尸体碎块和?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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