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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辞,”才?睡醒的声音绵软,尾音像吊着一把?黏糊糊的小钩子,“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一看?,你带我?去,好吗?”

越辞指腹摩挲他柔嫩的脸颊:“你想去哪里呢?”

薛应挽轻轻地笑:“不知道啊,我?曾听几个沧州来的弟子说,他们?那儿的清蒸白鱼极鲜极嫩,入口即化,最是有?名,连皇家也不远千里地要每年上贡,我?也想尝一尝。”

“南沙漠也想去,听说那里气候炎热,却能骑着骆驼穿行,我?只会骑马,还从来没见过骆驼,也没见过一望无际的大漠,戈壁风砺,沙枣胡杨,还有?白面馕饼……”

“或者一路沿着西行,过千江畔,琅琊山,有?一片千石林,据说那里的山峰险峻,石头也千奇百怪。不仅成树,成屋所?高塔,竟还会生出人面形状,我?只从书中窥得一二神奇,一直想亲眼一观。”

薛应挽絮絮叨叨地讲,眼睛弯成了一条缝,他去牵越辞的手,纤细的指节摩挲着他常年握剑的粗茧。

越辞说:“好啊,什么时候启程,明天,后天?”他亲了一口薛应挽额心,“我?去收拾行李,干脆下午就走?,怎么样?”

薛应挽脸蛋埋在被?褥里:“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好。”

“以前在朝华宗,过得不好吗?”

“他们?看?不起我?,也不愿意和我?来往。”

“因为你修行不好,境界也不高,对不对?”

薛应挽闷闷地应。

越辞慢慢摩挲他耳垂,问道:“告诉老公?,你究竟为什么会没有?灵根?”

薛应挽似没听懂这句话,摇了摇头。

“算了,”越辞说,“往后我?陪着你,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薛应挽密乱的乌发交缠在一起,鼻尖翕动,琥珀色的眼珠子亮晶晶蕴着水意:“我?只是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弟子……不值得的。”

越辞说:“我?爱你。”

这句话,便敌过千百遍了。

他紧紧抱住薛应挽,很久很久,突然感觉到怀中身体轻微瑟抖,分开距离,才?看?清薛应挽面上表情。

“我?应该开心的,”薛应挽捂着心口,湿朦的眼睛微张,不解地问:“可是为什么,这里会这样痛呢?”

他仰起头,望向越辞:“我?为什么,会没有?灵根呢?”

越辞意识到什么,急切地去亲他:“别走?,别走?……再待一会,再陪陪我?,再,一会……”

薛应挽还是消失了,他张开眼,失神地看?着房梁。

不该问的。

毕竟在他的梦境中,薛应挽又怎么会知道越辞不知道的事。

越辞好像还是不能接受已经失去了薛应挽这一事实,每每午夜梦醒,都下意识去摸榻边空空如?也的另一侧,时常回神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那件事后,他被?关?了禁闭三?月,其他弟子有?默契的不再提起那日之事。

身为朝华宗宗主吕志弟子,他也认识了新的师兄弟,有?请教?他剑术的,有?想与他交好的,越辞按着耐心,一点点学着去应付。

两个与他同届弟子给他送来宗门下发的丹药,又顺便讨教?起新学的剑招来,越辞一一演示,临告别,弟子闲聊抱怨:“越兄结丹可真?快,不像我?们?,还得吃膳堂那泔水一般的猪食。”

越辞顺口说道:“得多?亏我?老婆做的东西好吃,我?才?不用去膳堂和你们?一起受苦,”又喊道,“应挽,今天做了什么糕点?有?两位同门……”

话至半途,生生截住。

弟子探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小屋,疑道:“嗯?越兄你在喊谁?这‘应挽’又是何人?”

“……没有?,”越辞回过神来,温然笑道,“是我?讲错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时常不相信薛应挽会就这样离自己而去,总是习惯性地去喊他。比如?习剑结束,会像还在相忘峰一般问薛应挽自己剑术是否有?进,或是从演武场回到屋中,下意识喊一声应挽,说今天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

一次又一次,一日复一日。

可所?居的雨清峰竹林空荡,回答他的,唯有?不间断的竹风与纤细如?尘的山雨。

爱人面容在脑海中翻覆无数次,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薛应挽好像比他想象中的更早就开始喜欢自己了。

他总是很温柔又小心翼翼地待自己,目中藏不住那点浅淡情意,可他像个蠢货,屡屡对薛应挽的暗示视之无物,却又一遍一遍对他做出过界行动尚不自知。

越辞啊越辞,你可真?是贱。

爱你的时候弃若敝履,分别之后却将哪怕一丁点的回忆也当做珍宝。

他好后悔。

为什么当初那样自大,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伤他的心,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与他心意相通,为什么两人相处的记忆这样短,这样少。

少到他已经将与薛应挽每一个表情动作?刻在心底,只能摩挲老婆留下的咬痕,反复依靠着那点微末的共处记忆聊以慰藉。

他好痛苦。

也好想薛应挽。

这是他想要的结局吗?这是他期待的结局吗?

越辞有?些?分不清楚了。

*

越辞从来没有?放弃过找薛应挽。

他找了很久很久,但凡打听到可能有?一点消息,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求实,但结果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失望。

最近的一次,是听说新一届弟子中来了个很温柔的人,喜欢穿青衣,扎白色发带。

他跑到弟子新宿,那小弟子吓了一跳,回头看?他,怯懦地唤他:“……师兄?”

越辞僵立在原地,道:“没事,是我?认错人了。”

他的精神,他的身体几乎快要在这日复一日的寻找间崩溃垮塌,土崩瓦解,他迷茫而困惑,焦躁而空虚混乱,整日浑浑噩噩,买醉而活。

终于,也到了极限。

他坐在雨清峰别院的屋顶,身边放着一壶山下买来最是浓烈的酒,在无声细雨中抚着那把?自纵曦洞而来,爱人身体换取的神器。

这些?年来,他从未让这柄剑离身,多?年过去,神器依旧如?新,出鞘时溢出一点粼粼青光,剑身明澈得能照出越辞憔悴面容。

他拿着剑,一步步朝雨清峰峰顶走?去,酒精作?用下,脑中一片昏蒙迷惘,恍然间,似乎听到这把?剑对他发声质问:

你不是总稳操胜负,等着大显身手吗?为什么会慌呢,为什么会怕呢?

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吗?你不是要打通每一个结局,成为救世主吗?你都已经如?愿了,你为什么要伤心呢?

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自己像个蠢货无能,亲手弄丢了对你满腔情爱的恋人,还是怕自己找不到他,弥补不了当初的错误。亦或是害怕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怕他恨你,怕他真?的不再爱你。

还是害怕,再无人像他一样,曾真?的待你以真?心。

越辞立在山巅,山中雾气缭绕,飞鹤点点,松柏如?滚浪,被?春分的细雨带来凉意清香。

“我?不找了吧。”他说。

“找不到你,我?就来陪你。”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薛应挽在纵曦洞时那毫无顾忌,几近求死的纵身一跃。

忽而,发起笑来。

“应挽,”他望着天,雨水湿透面颊,将一身墨色的衣袍打湿,紧紧贴合着身体,“那么久了,我?终于体会到你那时候的心情了。”

一个人的信念和坚持一点点如?何被?打碎摧毁,脊梁骨被?弯折,最后心甘情愿化作?熔岩中的飞灰。

经脉俱断,抽筋剜骨,要生剖出一颗心,放到油锅里炖煮,然后问他,你痛不痛呀?

越辞现在可以回答了。

他真?的,好痛苦。

“你怪我?吗?”他问,“怪我?当日少年心性,不懂你的心意,怪我?没有?坚持,怪我?自私,愚蠢,怪我?抛下你,总以为万事在握,成竹在胸。”

“以为新雪能再下,花落能再开,水中碎月能如?初,失散能再复重圆,以为你总在原地,依旧待我?如?初。”

越辞长长叹了口气,却是解脱的笑。

“应挽,再原谅我?一次吧。”

“我?知道错了。”

长剑被?置于脚边,越辞闭上双眼,任细雨凉风肆意扑洒,往前迈出踏空的一步。

纵身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