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小说网kanshuyy.com

少年招手:“老板,再上两盘。”

他这般沉着脑袋吃食,左耳后远远便闻一道声音,脆若银铃,细棱棱,听来十分刁蛮:“怎么,你说先一步来把菜点好上齐,合着是先请了个乞丐,让我来吃你们的残羹剩饭来了!”

少女步履轻盈,款款而?至,坐到少年身侧,手中一只挂了铃铛的团扇,果真叮铃叮铃地响。

朝别掀起一点眼皮,从遮挡的额发中看到了少女面?容。

天水碧襦裙搭纱制藕荷霞帔,禁步系腰,肤如雪腻,腮若敷粉,额心一点朱砂,杏眸剪水,盈盈如月,当?真是位仙露明?珠般的美人。

朝别不识,观看着全程薛应挽却是再清楚不过,当?下愕然?——

此人不正是,负责此次秘境的百花门门主喻栖棠吗?

喻栖棠……与朝别竟曾经相识?虽样貌稍显稚嫩,性情?却与千年后成为百花门门主的她几乎算得上天差地别。

少女芍药般润红的唇角轻勾,偏又生一点媚意,掌心托颌,露出截藕白腕子,腕上带着一只小银镯,在日头下反射辉光。

感受朝别目光,柳叶细眉一挑,扇子遮挡在二人面?前?。

“不准看。”

朝别重?新低下脑袋,用馒头沾着油水,扒尽盘中最后几块肉。

少年:“……”

少年:“再来两盘。”

喻栖棠摇着扇子驱赶那股油腥混着朝别身上久未清洗的臭味,嫌弃道:“怎么突然?大发好心?”

“觉得有缘,就做了,甚么突然?不突然?,”少年笑道,看向朝别,“这位……兄弟,你很厉害。如今你也是自由身,是愿意自行离开,还是想跟着我,往后一起四处游历?”

朝别依旧透过糟乱的额发看他,看到那张白净的少年面?庞,此刻笑意温然?,右颊还有一颗浅淡梨涡。

喻栖棠看热闹般敲了敲桌子:“问你话呢!”

良久,朝别张了张嘴。

他哑声问道:“今后,也能,吃……这些吗?”

喻栖棠忍不住嘲笑:“你这买的什么乞丐,连讲话都?不会,还问你以后还能不能吃这些……哈哈哈……”

朝别早已?习惯这种藏着讽刺的笑意,用手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愿意与他一起。

少年明?白他意思,笑道:“好!”又想起什么,停顿一下,说道,“我父亲与我说过,在外不准用本名丢了他颜面?,你便叫我喻谨,或是阿谨皆可。”

朝别比了比唇形,重?复一遍这个名字。

薛应挽却是哀叹一声。

世上总有不巧之事,可朝别与此人,却实在是不巧中的不巧,不幸中的不幸。

便是日月增长,容貌变化,他也依旧认出如今的这位“喻谨”便是数年前?曾与朝别有过一日相处游戏的付谨之。可惜朝别大概是因为这些年落魄苦楚,早已?失去了仔细辨认一个人容貌的能力,连带着那个“谨”字,也难做他想。

两碟酱牛肉姗姗来迟,喻谨看向朝别,两只筷子抵在他手腕:“你还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朝别喉咙滚动:“朝,别。”

“朝见,夕别,”喻谨点头道,“好一个朝别。”

喻栖棠两手托着下巴,懒懒乜去一眼:“一个乞丐,话讲不清楚,还起个这样好听的名字呢。”

“这是我表妹,喻栖棠,”朝别向他介绍,一面?将装满酱牛肉的盘子到他面?前?,朝别握起一旁的弓,神色闲然?,“一会随我到客栈,带你洗了身子,重?新买上几套衣服,确实不能……一直这样。”

喻栖棠离去前?,不忘嘲讽他要随身带个乞丐,走到哪儿都?是一股臭烘烘的酸味。

朝别跟着喻谨换了衣物?,梳洗头发,至少不再邋遢,有了那么一点人样。

喻谨说:“你不会讲话,这样很麻烦啊,往后遇到事情?了怎么办?”

“会,说话,”朝别咽下津液,很慢地回答他:“太久没有讲了。”

喻谨当?下便想了个解决之法,“往后每日我们多说些话语,你不就能记起该怎么讲话了吗?”

朝别从喉咙里挤出粗哑的“可以”二字。

喻谨莞尔,先是询问他是何?方?人士,为何?沦落成如今模样,朝别挑拣着回答,唯独提及来处事便推脱说不记得。喻谨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说是不记得,其实就是不愿讲,当?下也不继续逼问,将自己过往也一一说来。

半年前?,他从家中出来历练,走过淮河一带,顺着邬城,联城往南,缙平镇是他来的第二个镇子。来了兴致,便将各地见闻,风土人情?一一讲来,又问朝别,可有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有意思的景致事物?。

薛应挽想,这付谨之性子爽朗大方?,倒是个喜爱热闹,挥洒意气?之人,若朝别不曾经历家祸,二人想必早就成为了意气?相投的好友才?是。

朝别摇头,磕磕绊绊答:“我一直,待在这里,没去过,别的什么地方?。”

他发音不对,喻谨便仔细着教他,一字字的纠正,以免遭人笑话,至近子时?,才?熄了灯烛。

朝别被?买下,却并未被?当?成仆从或是奴隶对待。喻谨是个喜好热闹又大方?的人,给他吃穿,遇上事儿也爱分享,分明?将人当?成了一同陪伴游玩的好友兄弟。

久而?久之,朝别也没那么冷冰冰的,偶尔接上一两句话,讲得也通畅很多。

二人纵马而?行,穿过林山溪河,村落稻田。倒春寒的风拂过面?颊,柳枝抽条,马蹄踢踏,一片新绿映在眼中,鼻间是雨后露水清香。

喻谨白衣白马,身后银弓雪亮,驰飞在山脚下,绕过山路蜿蜒,泥水飞溅。

忽闻雀鸟相鸣,单手从身后取弓,箭囊取箭,身形微仰,疾驰中只听得一道嗖声,白芒闪过,肥鹊便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半空射下。

朝别抬头去看,正见喻谨身姿挺拔,水墨般地发丝随山风与动作扬起。

“今天收成不错,”他朗笑道,“山野之间,便以烤雀作食,朝兄勿要嫌弃。”

言罢勒绳,翻身下马,到路边拾起方?才?被?射落之物?——朝别这才?看清,那一箭,竟是将两只一前?一后的山雀头尾相连射在一处。

如此箭技,堪称出神入化也不为过。

连日赶路皆在林中休息,实在睡得腰背酸累,经行道方?家镇,才?算得了个休息之地。

此处离百花门倒是不远,喻谨提及当?日在缙平镇时?的喻栖棠,说她正是拜在百花门下。只讲上两句,一道轻巧的飞镖自远处飞掠而?来,喻谨熟练侧身躲过,险险擦过一点发丝。

“啧,”喻谨单手抽出银弓,以弓柄挡下第二发飞镖,“这不是巧了,说什么来什么。”

飞镖被?撞落在地面?,朝别弯腰捡起,发现只是最寻常的竹制小镖。

二人本就在酒肆暂休,不算宽敞的街道,酒客皆因此处动静频频侧目,有怕事的,猫着腰急忙离开。

日头正盛,抬眼看去,见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位黄衣女子。

轻简劲装,束腰敛袖,雪白长靴,长发也梳成了马尾式样。

她手中抛玩一颗小石子,对上喻谨眼神,目露挑衅之色,脚尖一点,自檐上纵身下跃。

一阵香风吹袭,灵巧地落在喻谨面?前?,发尾如密丝跃动。

“说我什么坏话呢?”

“夸你夸你,夸你漂亮呢,”喻谨张嘴就来,一把将身后朝别扯到面?前?,“他说得,他说可想你了,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上次一别,日日思念……”

朝别此刻怀中扣刀,闻言挑眉,驳回喻谨满口胡言:“我可没有。”

“嗯……诶?”

喻栖棠此刻才?发现朝别,相比初见,如今颀长身形下也算是一身整洁衣装。

目光上移,恰见飞眉入鬓下的深邃瞳珠,挺鼻薄唇,轮廓明?朗,活脱脱一副俊美无?俦的刀客,哪还有之前?半分落魄乞丐样?

喻栖棠愣了一下,托着下颌,轻咳一声,给出了公正评价:

“你别说,这洗干净了……倒是,嗯,倒是还挺,人模人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