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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邈见她?懵懵的看着自己?,笑了起来。

他温言问道:“四娘,你可知天下杏林的几大?派别?”

徐清麦摇了摇头。

“天下杏林,无非三类。”孙思邈娓娓道来,“其一自然是世家医。从魏晋时?起,世家医便?是最大?的一□□时?士人们喜好清谈隐居,不问政事,很多人便?潜心研究医学。如张仲景、皇甫谧等自不必说?,都是开宗立派的大?医。”

徐清麦点?点?头:“张仲景的经方、皇甫谧的针灸,至今都被人津津乐道。”

尤其是张仲景,那可是医圣呐!

“就?连陶渊明,在隐居南山后也写出了《陶潜方》这样的医书。”孙思邈笑道,“世家医之盛,你可想而知。即使到现在,世家医也依然是最大?的一支。他们医而优则仕,抑或是亦仕亦医,已逐成门阀。”

他为徐清麦一一介绍如今几支最有名的世家医:“东海徐氏,自南朝始,家中所收藏的医方颇多,所著医书也多。其次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馆陶李氏、姑苏许氏、还有吴兴姚氏这几支,都是世家医中的翘楚。”

徐清麦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几家除了馆陶李氏之外,其他似乎都在南方。”

而且都在江南!

“自然。这与魏晋时?衣冠南渡也有关?系。且前些年,北方皆为戎狄,本就?文风不兴。”孙思邈颔首。

“世家医虽好,但?最大?的问题就?是绝大?部分时?候,他们不与平民治病!”他一向平和的笑容中也带上了几分讥诮:“或者说?,如果你不是士族,你根本也近不了他们的身,见不了他们的面。

“而且,他们的医术与医书只在自己?的家族中代代相传,绝不外传!”

徐清麦默然。

她?早想到了,无非就?是搞垄断那一招。况且,她?虽然历史不好,但?历史书中有一段小故事她?一直记得,就?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有庶族去了士族家做客,结果待客人一走,主家立刻很嫌弃的让下人把那庶族坐的凳子给烧了。这给当时?年幼的她?留下了极大?的冲击。

要知道,庶族只是家境刚刚起步,历史还不够悠久,门第还不够高,但?实际上他们的地位已经脱离了真正的平民范畴。

他们和士族的区别无非是新钱和老钱而已。

所以?,可想而知,世家医们又?怎么可能会去降尊纡贵的为平民们诊治呢?

“其二,就?是山林医。如我?这般,就?是山林医。”孙思邈大?概的解释了一下山林医的概念,“还有东晋的葛洪、南朝的陶弘景都算得上是山林医的范畴。”

徐清麦理解为山林医是活跃在民间,为平民看病的那一支医生。

他们原本可能是士族或者庶族,读过书、出过仕但?最终归隐山林,甚至是当了道士。如葛洪隐居罗浮山、陶弘景归隐茅山,而孙思邈也是隐居在太白?山。

“山林医中还有一支是沙门僧医,这一支我?打交道并不多,就?不详谈了。”

徐清麦道:“栖霞寺就?有悲田坊,那里面肯定有沙门僧医。”

“然也。”孙思邈颔首,“寺庙与道观都设有悲田坊,这倒成为了贫苦百姓们求医的最好途径。”

“最后一支,自然就?是草泽医。”他叹了口气,“这些才是真正奔走在民间的大?夫。不过,他们往往半路出家,大?多并不认识字也没读过书,自己?的医术也只有半坛子水,良莠不齐,有的和巫并无区别。所以?,也被世家医甚至是山林医们所看不起。”

“现在所传的医书,没有一本出自于草泽医,就?可见一斑。”

徐清麦忽然想到了刘守仁。

他原本也是医学世家,只是传承断了之后便?沦为了草泽医。说?起来,他的医术也的确是半桶水乱晃,但?好在是他并不嫌贫爱富,且对?医术有追求之心,只是却每每碰壁。

或许,刘守仁的遭遇便?是广大?草泽医们的遭遇——还能比他们更好一些。

“听完这些,你有什么想法吗?”孙思邈和蔼的看向她?,“你知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吗?”

徐清麦苦笑:“原本知道的,现在反倒是不知道了……”

“你该扬名!”孙思邈斩钉截铁的道。

“四娘,如果你真想要打破现在杏林的格局,那你就?必须要站得更高。你现在看似名声鹊起,但?实际上却没有出润州,可能连姑苏都还没有传过去。”

“而且,你的名声仅限于民间,这是不行的。”孙思邈意味深长的道,“你要做的,是征服那些世家,让世家医们也对?你心服口服,低下他们的头颅。这样,你才能真正的闻名于天下!真正做到杏林里的权威!”

“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最大?的助力,才能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

徐清麦愣愣的看着他,只觉得浑身如电流通过,带起一阵酥麻感。

她喃喃道:“我明白了。”

在这样阶级森严的世态下,从上至下的力量要比从下至上的力量来得大?得多,更有力也更顺遂。

“我?已经给吴兴姚氏的姚菩提以?及姑苏许氏的许仕粱去了信。”孙思邈道,“这两位分别是如今姚氏和许氏最出色的医者,待定好时?间,到时?候我?便?带你与姑苏与他们谈医论道!”

“四娘,你要做好准备。”

徐清麦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黄帝内经》都还没学完……”

“无妨,你有你的新道理,何必拘泥于我?们的?”孙思邈洒脱的回答,但?一想,还是不能太拉胯了,当即道,“算了算了,反正现在作坊也还没建起来,我?便?每日与你上一课罢。”

徐清麦忙点?头,她?可不想要到时?候在谈医论道时?出丑。

“只上课还不够,”孙思邈思索了一番,“你再去那知春堂挂个出诊牌,每日看十位病人,我?陪你一同前去。”

徐清麦大?喜:“我?得替江宁县的病人先谢过孙道长!”

孙思邈呵呵的笑,“不用透露我?的姓名。”

不然他怕自己?这段时?间被人堵在知春堂出不来。

徐清麦清脆的答应下来:“知道了!”

离开书房的时?候,她?朝孙思邈深深的拜了下去:“多谢道长为我?谋划。”

她?当然可以?不听他的,单靠自己?与众不同的医术一路杀过去,但?路上会遇到多少波折多少艰险,浪费多少时?间就?不好说?了。恐怕等到那一日时?,她?也已经垂垂老矣,不再有这一份心气了。

孙思邈点?点?头,不再多言。

待她?走后,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夕阳的余晖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芒。

良久,他叹了口气,却又?带上了笑容。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曾经出仕,最后却又?归隐山林,拒绝了大?唐皇帝的征召,只想闲云野鹤、求仙问道。可他现在却又?想让自己?刚刚认识不久且极为欣赏的小辈去趟那趟浑水,走入权力的漩涡中心。

这并不矛盾,恰好相反,孙思邈的心中一片清明。

自己?就?如落日余晖,而徐四娘却是初升的朝阳。

妙的是,徐四娘对?天下杏林来说?,是个外来的闯入者,她?有自己?的体系和道理,她?是崭新的,所以?天然的可以?不遵守这边的旧规矩,甚至还蕴含着打破规矩的力量。

更妙的是,她?恰巧还是位官夫人,会读书识字,这个身份能让她?省很大?的力气,不会被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世家医们第一眼?就?给归纳到“草头医”的范畴。

而且,她?还认识了自己?。

这几样综合起来,便?让她?拥有了去到那个圈子里说?话的权力。

孙思邈想来,只觉得这仿佛是上天注定。

他喃喃道:“四娘,我?很希望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知春堂,刘家。

杨氏看着早上一起来就?老老实实的坐在院子里绣花的刘若贤,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孩子现在愿意去乖乖的绣花了?”

她?一开始觉得老怀甚慰,终归是长大?了啊,懂事了,知道要学点?女红了。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孩子不是刚拜了师父吗?现在应该要苦读医书才对?吧。

这孩子怎么老是不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呢?杨氏怒气冲冲的想要去问刘若贤,却被刘守仁拦住。

“别去打扰她?,这是徐大?夫吩咐她?做的……”刘守仁将徐清麦的话告诉她?。

杨氏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想起来徐大?夫那一手?缝合的好功夫,半晌才道:“……也行,这样能静静心才好。”

说?完后她?转过去看着刘守仁,狐疑的围着他转了两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刘守仁矢口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绝对?有!”杨氏斩钉截铁的道,“从昨晚回来后你就?开始魂不守舍了,晚上做梦的时?候都在笑。我?还不知道你?快,从实招来!”

刘守仁在杨氏的盯视下败下阵来,看了看四周无人,偷偷的凑过去对?她?道:“徐大?夫那儿,不是来了一位姓孙的老道长吗?”

杨氏点?点?头:“对?啊,怎么了?”

“我?怀疑……”刘守仁忍不住又?露出了笑容,小声道,“我?怀疑那位就?是孙思邈孙仙人!”

杨氏瞪大?眼?睛,差点?想要叫出来,被刘守仁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嘴巴之后才吞了下去:“孙仙人?你怕不是认错了吧?你又?没见过孙仙长!”

而且,世人皆知,孙仙长隐居在太白?山!

“应该不会错。”刘守仁将自己?怀疑的点?讲出来,“那两位道长医术非常精湛,他们说?的我?都听不懂,而且年龄也对?得上。徐大?夫还对?他十分尊敬。天下会医术的道士虽然多,但?姓孙的又?高明的却只有那一位……”

杨氏听他一说?,自己?一琢磨,也是啊。

“难怪徐大?夫医术如此高明,竟然与孙道长是故人。”

“非也。”刘守仁摇摇头,“看上课时?的样子,他俩的医术并非一个体系。且听闻徐大?夫现在还在跟着孙道长在学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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