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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的江城, 清明节气已到尾期,走在路上,淡淡杨柳风扑面而来。

半个月前, 因为集团人手不够,且惠被临时抽调进审计组,外派到临城负责季末检查。

周五检查结束,在临城开完专项通报会,晚上就回了江城。

好歹空出了两天的休整时间。周一早上, 且惠按时出现在集团。

等电梯时,几个穿统一制服套裙的小姑娘和她打招呼:“钟主任早。”

且惠手里拎了份文件,笑着点头:“你们早。”

在电梯里,财务部的许亦雅问她:“钟主任出差回来了, 临城好玩吗?”

且惠对着镜子检查妆容,一边说:“和咱们这儿差不多的呀,不过也没什么时间出去。”

许亦雅义愤填膺:“临城那帮人也太不地道了吧,我们这么漂亮的钟主任去了, 都不晓得招待一下!”

这再明显不过的拍马屁,她身后的周琳达听后,十分瞧不上地撇了一下嘴。

她这些小动作, 被且惠在镜子里看得一清二楚。

但且惠从来不认为这有什么。同事之间,你瞧不惯我, 我又看不上你的事太普遍了。孤高是一种活法,习惯性地奉承领导也是一种活法。

她在事务所待得时间更长,一身对事不对人的工作态度,随便员工们私底下如何。哪怕走出华江集团的大楼, 她们装作看不见她,不主动和她打招呼, 且惠都不会计较,只要不影响到正常工作。

何况她看人白眼的日子,恐怕比这些小女生加在一起的都要多,这才哪儿到哪儿。且惠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她玩笑般的口吻:“戆囡囡呀,谁会大张旗鼓地招待审计?自掘坟墓哦。”

电梯厢内的人一齐笑了。

到了六楼,且惠先出了电梯,周琳达才哼一下:“许亦雅,你这是打算去合规部发展?这么卖力地讨你们家钟副主任的好。”

周琳达的父亲,也就是周覆的大伯,原先就是华江总部的,去年退休后回了江城养老。她从美国读完硕士回来,就进了华江的群工部,比且惠还要早一点。

但她在工作上没什么心思,进了集团也是混日子,得过且过,打打卡,喝喝茶,一天也就消磨完了。周覆给她算过,说琳达一周能上到三天整班,就算劳苦功高了。

她咬重了这个副字,让人听着就不舒服。

许亦雅甩了一下头发:“我愿意,你管呢。”

周琳达又开始阴阳怪气:“是啊,钟小姐是牛津法学院毕业的,进咱们华江之前,就快当上瑞达香港分部的合伙人了,年纪轻轻的,又坐在了离集团中层只差一步的位置上。这是多了不起的事!的确值得你这样。”

“你听好了,我喜欢钟主任,是因为她曾帮助过我,在我差点犯错的时候,她陪着我加了两天的班补救,你真是小人之心。”

周琳达也不服输地说:“噢,那我也提醒你,她还是个副主任,暂时主持工作的而已,合规部的主任休产假去了!这句主任别叫早了。”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许亦雅不再理她,直接走了出去。

琳达个性直,仗着家里深厚的关系,也不怕得罪谁,日常说起话来,连个标点都不饶人的。

法律合规部还没来多少人,且惠走进办公室,抽了两张酒精湿巾擦桌面。

其实就算她不在,保洁阿姨也是每天打扫了的,但她这人有强迫症。

且惠桌上的文件永远整齐,且按照紧急程度摆放,柜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按标签就能全部找到。

她坐下后,打开电脑,登录OA,先把积攒下的几十份待阅文件浏览完。且惠看得很快,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项,一些很着急的,她早在临城远程处理过了。

当时派她出去,董事办的关主任就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部的审计组非要从江城抽一个人,还得有法律和财务的双底子,同时要能兼顾两边的工作。

他当时找人事部商量,就开玩笑说,这么个得罪人的鬼差事,还要求那么多!数来数去,年轻一些的员工里,且惠的工作能力是最强的,她人又沉静稳妥,不多话,也不多事。

关鹏找她谈话时做了不少思想工作,也好在这个时间段合规部的事情比较少,且惠这才应了下来。

没多久,关主任在中层群发通知:周例会半小时后召开,在十七楼的小会议室。

且惠回了个收到,她拿起桌上那部电话,把部门里的一个女孩,叫王络珠的喊了进来。

五分钟后,王络珠敲了敲她办公室虚掩着的门。

“请进。”且惠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视线,看她进来,抬手指了下对面的座椅:“坐吧,络珠。”

王络珠小跑过去,拉开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主任你回来啦。”

“嗯。”且惠没有多和她拉家常,递给她一份文件说:“业务部门提上来的,你负责送审的合规调查,看看。”

王络珠在她手底下一年多,也基本摸清了她的工作作风。首先是极度的敬业,对待工作百分之百的认真,再就是顽强的、坚韧不拔的素质。

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人很少。且惠还在瑞达事务所的时候,有个小故事,一直流传在中环的律师圈里。

当时金贡集团正在港筹备上市,且惠在做H股IPO这一块非常专业,所里指派了她和另外几个律师来负责法律层面。

本来晚上十点下班是常态,但那阵子经常忙到凌晨,加上很久没休息过,她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一次con-call上,开到一半,且惠很不舒服地推开椅子,脸色苍白地说,不好意思各位,我正在发高烧,要去医院输个液,会议暂停。

王络珠翻了两页,确定这是她昨天发给且惠的无疑,但没看出哪里不对。

她抬头问:“这份尽职调查有什么问题吗?”

且惠手里拿了份复印件,她说:“翻到第十二页,这家能源公司上季度的销售额是五千三百万,它得有多少客户才能有这么大的销售额,应该不只它流水里区区的这么十二三家吧?而你出具的合规意见竟然是正常,予以通过?”

“啊,我只顾着看核对法律条文和内控办法了,没注意到这些内容。”王络珠听懂了,凑近了小声问:“您的意思是,这家公司为了能过审,虚高了销售额?”

“这你可以去问问具体负责业务的同事,他自己看过了没有。”且惠合上了文件,交代她说:“顺便查一下我圈出来的这几家客户之间的关联,还有他们公司上季度的增值税发票。”

王络珠抱着文件,面带愧色:“知道了,下班之前我会查好。”

且惠站起来倒了两杯咖啡,第一杯给了她:“仔细点儿,去吧。”

王络珠面带愧色地点头,她心里明白,这样漏洞百出的事前调查交上去,立项会上被批评都是轻的,只怕还要下一个重大差错。

她脚步沉重地回到工位上,放下咖啡就开始着手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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