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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未湫岂止是不冷?他不光不冷, 还热得冒汗。

云池宫中本就是温泉——讲道理哪有皇宫正好建在温泉上的?还不是烧得热水嘛!只不过水是好水,烧热水的手段迂回了点,看着像是那么一回事, 让人进去的时候不会产生一种铁锅炖自己的即视感。

姬未湫刚刚洗完澡懒得再里里外外的套衣服,只穿了里衣, 让人拿的是厚披风, 出去是正好的,顶多就是冷风从披风里钻进来有点冷, 等跟着姬溯进云池宫, 刚进来的时候还好,坐了一会儿之后披风里都被捂出了一层薄汗,他没敢脱披风一是姬溯不许,第二是他也不敢脱。

里衣是丝质的。

他装作调侃道:“不光不冷,还有些热, 臣弟本来想着和皇兄说上两句话就赶紧回去的……再待下去, 恐怕这个澡就真的白洗了。”

姬溯道:“既然知道,行事还这般莽撞?”

他的目光在姬未湫的领口处扫过, 姬未湫很明确的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刚洗了澡就敢这么穿搁外头走动, 也不怕一冷一热之下着了凉, 穿就穿吧,这么穿就该赶紧回寝宫, 偏偏半路还要拦着他说话,委实是自己作死。

嗯, 大概……是这样。

姬未湫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能低头认错:“臣弟知错。”

他的手从姬溯掌中抽走,又接着道:“那臣弟就先行告退……呃……”

话音未落, 姬未湫只觉得手腕又被抓住,一股巨力从上传来,他几乎是毫无反抗余地的落入了云池之中,微烫的泉水在这一瞬间包裹住了他,却还不及没顶,又被人扶住了,轻轻一带,就将他安置在了池中石阶上,稳稳当当地坐着。

姬未湫靠在池壁上,厚实的披风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裹着他,刚烘干没多久的头发再度打湿,粘在他的脸上。他眨了眨眼睛,让沾在睫毛上的水珠落下,眼前就是姬溯的面容。

姬溯与他靠得极近,一手还扶着他的腰,明明隔着那么厚的斗篷,姬未湫还是能很明显的感知到每一根手指的位置。

不过一瞬,那只手就抽走了,姬未湫还没分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遗憾,下一刻,那只如竹如玉的手轻描淡写地在他脸上拍了拍,姬溯道:“朕数度教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你就是这么学的?”

姬未湫看着姬溯,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他猛地低下头去,耳旁满是自己的心跳声,连喉咙都变得干涩起来,他不敢再看姬溯,道:“……我知错。”

太紧张了,连‘臣弟’两个字都忘记了。

他只觉得脸上都在发烫。

忽地,耳朵被姬溯触碰了一下,姬未湫差点跳起来,他抵着池壁,见姬溯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再顺手不过地揉了一下他的耳朵而已,见他反应这样大,甚至还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姬未湫抬手捂住了耳朵,果然触手滚烫,他定了定心神,状若无事地说:“臣弟不小了,皇兄别总是和小时候一样……很痒的。”

他察觉到他与姬溯的距离太近了,姬溯对他的举动也太过亲昵,远远超出了一个兄长……好吧别说兄长了,哪有老子揉自己十八岁的好大儿耳朵的?拎起来倒是不少见。

可姬溯太平静了,半点波澜都不见,听姬未湫这般说,他只说了一声:“是吗?”

姬溯倚在池旁,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那件披风——谁家大人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姬未湫愤愤地把披风脱了,都打湿了还装什么装,难道真裹着这条沉得要命的披风泡澡吗?他自己都觉得有病。

脱了披风后姬未湫浑身一轻,他也懒得拎那披风,就叫它沉在水中,他当垫子坐。他在这方面辩不过姬溯,毕竟姬溯居长,教训他两句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他干脆换了个话题:“皇兄还没告诉臣弟应该如何处置呢……”

姬溯闻言,眉间微动:“也算是不错。”

姬溯说的是姬未湫让邹三警告邹赋流的事情。姬未湫这办法虽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却能全了双方情面,姬溯微微侧脸,接着道:“过刚易折,过柔则靡。”

刚柔并济,方成事焉。姬未湫脑中浮现出后半句,他沉吟一瞬,知道这是姬溯在提点他做事不要太婉转柔和,一味柔和的手段只会让人一进再进,他瞬间想到了瑞王府,不禁低笑道:“怪不得臣弟的王府跟个筛子似地。”

他入宫,说是避祸,何尝不是因为瑞王府不够安全的缘故?按理说外头有什么事儿,他王府门一关,守的密不透风的,与他何干?他又何必进宫?

进宫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从理性上说,他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进宫了,他接了母后一道去个世外桃源住着,万事不扰,不知道有多舒心。

姬未湫不明白,他抬眼看向姬溯:“皇兄,臣弟自认厚待门下,为何他们……”

“人性本贪。”姬溯在这一瞬间,看着他的目光几乎是冷漠的,他定定地说:“处世之道,不过你进我退,你步步相让,他人便步步紧逼。”

“就如同你我一般。”姬溯伸手撩起了姬未湫散落在脸颊的碎发,将它理到了姬未湫耳后:“瑞王,后面已经没有路了。”

姬未湫头皮发麻,他紧紧地抵着池壁,他有些艰难,但说话却意外的流畅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兄是皇帝,臣弟自当退居一隅,岂敢与皇兄相争?”

姬溯的情绪来的突然,姬未湫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招惹到了他,或者说是之前哪里让姬溯不顺心了,攒着今天刚好一口气发作了?亦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不知道?

姬溯几乎是嗤笑般的说:“是吗?”

他说罢,似是没有了谈兴,转身便要离开,姬未湫看着姬溯的背影,背脊上是被池水熨烫得温热的池壁,他手指微微动了动。

忽地,姬未湫伸手抓住了姬溯,姬溯回首看来,姬未湫颔首,认真地说:“是。”

“皇兄富有四海,连臣弟也是皇兄所有。”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完满,姬溯想要这一份兄弟情义,他愿意给。姬未湫道:“……瑞王后面没有路,但还有皇兄在,这条路有没有都无关紧要。”

骤然之间,姬未湫呼吸一滞,姬溯的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握住了他的颈项,只是微微发力,姬未湫便觉得呼吸受阻。姬溯垂眸看着他,平静地说:“朕数次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留下他的命?

姬溯这样掐着他的脖子,不言而喻。

姬未湫抬首,将自己的颈项全然送入来姬溯的掌中:“皇兄现在也可以取走……本就是皇兄给的,现在也为时不晚。”

姬溯的指腹摩挲着他的皮肤,没有说话,随即指节微松,姬未湫却在这个时候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颈项上,不许他松开:“皇兄可以再斟酌一下。”

姬未湫甚至在这一瞬间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或者上去?在这里难免污了地方。”

姬溯要是现在掐死了他,他这么大一具尸体漂浮在这里,姬溯以后还用不用了?就他这个性子,别说是封宫,估计这云池宫都要被推倒重修。

姬溯沉默一瞬后挣开了姬未湫的手,他握着他的手,姬未湫手上其实并没有用太多的力道,姬溯抓着他,他也就任他抓着。明明在热泉中,姬未湫的手却凉得吓人,姬溯将他的手放回了池水中,道:“既然怕,就不要挑衅朕。”

姬未湫这会儿真有些想笑,他这也算是挑衅?他真想指着脖子跟姬溯说来往这儿掐,他要是挣扎一下他姓倒过来写!

姬溯的性子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姬未湫弄不清姬溯到底想要什么,他想要兄友弟恭?他给了。他想要他的命?就在这里,随时来取。为了不牵扯进朝堂那些破事,他老老实实待在宫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做到这个份上,姬溯还要如何?

他实在是想不清,弄不明。

但姬溯既然这般说了,他也就顺着台阶下来,调侃道:“明明是皇兄先掐着臣弟的脖子的,还要怪臣弟害怕?臣弟当然怕!”

姬溯平视着他,起身出了云池,姬未湫伏在岸边,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形,笑道:“皇兄,这才泡了一会儿就不泡了?”

姬溯没有理会他,敞开双手任由宫人换下了湿漉漉的浴袍,换上了干爽的里衣。姬未湫本着一种命都给他了,看两眼就看两眼,算是死前福利的心情,正大光明的欣赏了一番,要不是怕大冬天的真被拖出去打,他甚至还想吹个口哨。

姬溯难懂,正好他也不想懂了。

没有了姬溯,姬未湫痛痛快快地泡到了头脑发晕才起来,小卓公公扶着他回清宁殿,一路欲言又止,姬未湫见了,笑问道:“什么事儿让我们卓公公这般愁眉苦脸的?”

未经传召,小卓公公并不能进云池宫,但他打听出来说是圣上似乎与殿下又起了冲突,好像是因为殿下贪凉没有好好穿衣服的缘故,再多就打听不出来了——能告诉他这些,大概还是圣上的意思。毕竟他在殿下身旁服侍,殿下贪凉,他不能劝诫,是他失职。

小卓公公闻言,立刻躬身道:“哎,使不得使不得,奴怎能当得殿下称‘公公’,这不是折奴的寿么?!”

姬未湫撇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他了,随意道:“你是越来越像庆喜公公了。”

谁教出来的就像谁,无可厚非。

不过姬溯教了他这么久,他半点不像是姬溯,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姬未湫心中一哂,听小卓道:“殿下,这天气越发寒凉入骨,奴叫小厨房备了点红枣姜汤,殿下一会儿饮了也好去去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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