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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骂夏王面善心黑,惺惺作态,爱惜羽毛。但要的就是他惺惺作态,这意味着他还讲一点规矩,不是完全随心所欲乱来。

凡事就怕对比,一比就分出高下了。

“这么说吧。”萧蘧站起身来,凑到朱朴身旁,轻声道:“若夏王有事,自巢乱以来二十年间的纷乱战事,可就白打了。说不得,这满朝公卿、天下百姓还得再受几十年苦。此中真意,朱相宜细思之。”

朱朴沉默无语。

二十年的惨烈战争白打了?朱朴大概能听得懂。虽然不是完全白打,第二代霸主总会比第一代更容易一些,但战乱持续下去却是必然的。在这个过程中,河南、河北、河东乃至已经安定了十余年的关西,会不会再度打烂?几乎是必然的。

“朱相,有人欲与全天下的士人为敌,你说怎么办?”萧蘧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听在朱朴耳中,却仿如惊雷一般。

欲与天下士人为敌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怎么办?萧蘧甚至已经把读书人和世家的利益与夏王绑定了,认为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能怎么办?

见朱朴不语,萧蘧笑了笑,不再多说。

有些弯不是一时间能转过来的。簇拥在圣人身旁的那些官员,很多人出身并不低,明明圣人并不代表他们的利益,但依然无脑支持他。因为人并不全都是理性的,一辈子的信仰和价值观很难完全改变。

改变不了的人,没有拉拢的必要。

能改变的人,那就有的谈。

夏王走到今天,并不完全依靠屠刀,以力压人。事实上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就是“统战”,一直喜欢与人分润好处,结成利益共同体。

朱朴是一个实在人,他能克制自己的好恶情绪,客观地看待人和事,他是值得拉拢的。且一旦成功,示范效应明显。

毫无疑问,邵树德打算把圣人的根基连根拔起了。

离开中书外省之后,朱朴回到积善坊的家中。

积善、尚善二坊,就在洛水南岸,离天津桥极近,过桥便是太微皇城了,可以说是黄金地段。

积善坊中本有太微宫。天宝元年正月,置玄元皇帝(老子)庙于此,二年,改为太微宫,后毁于战火。

太微宫占地较广,主持修建洛阳城的封渭在原址上修建了三套宅邸,分别给了朱朴、裴枢、裴贽三位宰相居住——当然,只是借,离任后是要归还的。

不出意外,家中已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他们吵吵嚷嚷,议论纷纷。有人提到了王雍任少府监,魏说任军器监的事情,大加批判,酸味几乎溢出门外。

老实说,这些职务平时并不怎么让人看重。但这不是很多人从长安过来了还没官么,僧多粥少,以往看不上的现在也是香饽饽。

少府掌百工之技巧。那是以前,如今似乎又多了不少东西。王雍作为邵树德一手提拔的官员,出任少府监,似乎也不奇怪。

军器监的全称叫“北都军器监”。

顾名思义,位于北都晋阳,下辖甲坊署、弩坊署两大机构,规模很大,产量很高——李克用梦幻开局,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如今这个新成立的军器监,听说位于河阳。魏说出身河套草原嵬才部,相熟的人唤他“十一郎”,听闻精通锻冶,非常受夏王器重。

但这么一个什么功名都没有的蕃人却当了正四品上的军器监,想想就让人生气。

朱朴听了一会,已然明了,只是更添感叹,内心之中的天平又向某处倾斜了一些。

其实,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被不少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圣人对他,估计没有一丁点信任了吧?一定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兼且贪图荣华富贵之徒。

“富贵固我愿也,但我更想做正确的事。”朱朴在心中默念一句。

随后,看着一众党羽,道:“诸位为官多年,能跟着来洛阳的,都是忧心国事之熏臣。我半生为官,心中所挂念者,唯百姓耳。事已至此,我也不瞒诸位了。夏王行事,条理明晰,素有方略,兼且勇猛善战,军功赫赫,中外咸服。是为——”

说到这里,朱朴仿佛听到了内心之中某处破碎的声音,只听他咬着牙继续道:“是为真主!”

此言一出,满堂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