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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幸洛阳之时,途遇百姓,皆高呼邵圣。”王珂说道:“彼时邵贼反迹已露矣。”

李克用端着酒樽,久久不语。

王珂突然有些担心了起来,别一怒之下,提兵南下,进攻洛阳啊。河东可经不起折腾了。若再损失个几万兵马,怎么抵挡夏兵?

刘氏轻轻拉住了李克用的手。

李克用长吁一口气,道:“邵贼总算还有点良心。臣节本已大亏,若再弑君,可就说不过去了。圣人降爵乐安郡王,唉,还算体面。”

他已经有阵子没喊“邵贼”两字了。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在心情好时喊义弟,这会又以“邵贼”相称,说明心中还是有芥蒂的。

王珂也舒了口气。还好,不像是要打的样子。

妻子李氏白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比起叔父的英雄气概,差远了。

“河东仍遵奉唐室,不认邵贼的这个伪朝。”李克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吐着气道:“什么‘建极元年’,老子不认!河东一应公函来往,仍以‘天祐二年’为准。”

李落落、李存勖又对视一眼。

这是父亲最后的倔强。

对叔父建立新朝不满,但又不想打,只能自己骗自己了。

父亲老了!

……

杨行密这两天被儿子气得够呛。

你说他愚笨吧,不至于。很多时候一眼就能看明白,聪明得很。

你说他懦弱吧,也不至于。讲武之时,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你说他残暴吧,更不至于。撑死了有点公子哥的脾气罢了,但不会残民以逞。

杨行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儿子了。

狂妄、顽劣是真的,武艺虽然还看得过去,但更喜爱诗文,与文人交际较多。同时爱享受,爱排场,奢靡无度,让节俭惯了的杨行密十分不满。

但不满又能怎么样?他是长子,今年十六岁,次子才五岁,三子、四子更小。这个世道,敢把家业交给小孩子吗?不能啊!

“邵贼之子都领军上阵了,吾儿却这么顽劣。”杨行密长叹道:“将来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

杨渥不以为然道:“邵贼倒行逆施,建极伪朝,定然引得天下有识之士不满。他如今怕是自顾不暇,大人又何必这么担忧呢?”

“家国大义,比得上刎颈一刀么?”杨行密看着儿子,问道。

杨渥语塞,旋又道:“大人何必如此忧虑?邵贼建伪朝,内部先得乱上一阵子。他年纪也不小了,北方尚有河东、魏博、成德、沧景、易定等强藩抵抗,甚至就连契丹人都与他们关系不睦,屡屡相攻。他怕是到死也没工夫南下江淮。”

“你就这点志气?”杨行密气急,怒道:“偏安一隅,死路一条。若你抱着在江淮吃喝玩乐,安享富贵的想法,那么淮南保不住,江南也保不住。纵然邵贼没空南下,到他儿子那一代,你拿什么抵挡?”

杨渥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大人何必如此动怒。去岁淮北大战,我军拼尽全力,也打不过邵贼……”

“住口!”杨行密扬起手,想要甩儿子一个耳光,事到临头心中一软。三十多岁才得此子,向来溺爱,真有些下不去手。

“滚!”他怒吼一声。

杨渥心中畏惧,一溜烟跑了。

杨行密颓然坐了下来。

邵树德代唐而立,建立伪朝,按说是一个纠集天下诸侯围攻他的好机会。

但杨行密没这个心气了,淮南上下也没这个心气了。去年的淮北大战,让很多人畏惧不已,今年以来,东河城、临淮、涟水相继丢失,淮水北岸已无据点。他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淮南集团,已经无法对邵夏造成威胁了。

罢了!罢了!还是清理好内部,为不成器的儿子铺路吧。

李克用身为宗室都没反应,我折腾个什么劲?

……

李克用、杨行密一南一北两大军头,对邵夏建极之事,除了口头唾骂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反应。

他们这种看似懦弱的应对,自然也被其他诸侯看在眼里。

从七月下旬开始,陆陆续续有军头遣使上洛,奉表称臣。

最先行动的是荆南节度使赵匡凝。在派出姚洎献祥瑞之后,又遣其弟匡明携带大批珍宝入京,以荆南诸州称臣,乞受大夏荆南节度使节钺。

第二个行动的是杭州钱镠。

他遣十五岁的长子钱传瓘携带财货登船,向北航行至海州登岸,前往洛阳,奉表称臣。

威武军节度使王审知遣其兄王审邽上京,奉上大唐官印、旌节,打算求得新朝册封。

……

南方各路军阀,有野心的其实不多,或许就杨行密、马殷、李茂贞等寥寥数人罢了。

他们所求,仍然是割据一方,坐观中原成败,最后再下注。

中原谁当天子,他们就向谁称臣,没有任何原则,没有任何节操。

邵树德建立新朝,登基称帝,看样子没有拉任何仇恨,外部环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他二十年征战所带来成果,正所谓水到渠成。

而这些南方军头的陆续抵达,其实也给他出了个难题,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