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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他默默叹了口气。

随即又想到如今的局势,应该都是圣人安排好的了。

主要官员随驾在侧,最能打的禁军分散在灵、丰、胜三州,逾二十万众。

有这二十万精兵,打穿天下都不成问题。最近又跟太子朝夕相处,掌控起来不成问题。

圣人,当真是把一切都做到了极致啊。

至于留守洛阳的官员、军队,谅他们也不至于昏了头,搞出些不知所谓的事情。更何况,名臣大将渐次凋零,也没几个有威望的人啦。

就在本月,枢密使朱叔宗暴卒于位。赵莹一度以为是圣人带走他了,想想似乎又不像,这是太子的岳父,算是助力,真不至于。不过,朱叔宗在军中亲朋故旧极多,影响力很大,这事情又不好说了。

管他呢!赵莹离开了仓库,往州衙而去。

这几日,又来了一些官员、军将、部落首领,也不知道谁喊来的,一拨又一拨在丰州停留,然后匆匆西去。

看到这些,他心中就有数了。

那个日子,近了啊。

……

牧草返青,草长莺飞,阴山南北迎来了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刻。

西城老宅之中,一片愁云惨淡,圣人已经不再起身,一天中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榻之上。

话少了,吃得也少了,昏昏沉沉的。

偶尔醒过来时,眼神之中多是疲累,已经没有太多不舍了。

在尘世这个大染缸之中打滚几十年,原来是会累的啊。

六月初,太子亲来老宅,日夜侍奉。

圣人醒过来时,挥手让他离开,去和官员、军将、军士们待在一起。

到了六月下旬时,圣人已经听不进任何军报、奏疏了,医官也被赶了出去,让他们不要再做无用功。

六月三十日夜,躺在床上的邵树德忽然醒来。

他刚才做了个梦。

或许不叫梦吧,而是突然记起了一段往事。

二十五年前的这一晚,刚刚结束三辞三让把戏的他踌躇满志。前唐皇后素手纤纤,为他挑选龙袍,因为天一亮就要开国祭天了。

那一晚,殿中光芒万丈,似乎有天降神人登堂入室,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他不信鬼神,坚信穿越也只是物理现象,宇宙之中唯有真理永存。

但这会的印象是如此深刻,让他不自觉地有所怀疑。旋即他又释然了,真如何,假又如何,都不重要了。他的奋斗是真切实在的,他为此呕心沥血,付出了一辈子的努力。

若有鬼神,他们为何不来救天下苍生?

“没有人能审判我,鬼神也不行。”他睁开了眼睛,轻声自语:“只有岁月史书,只有后世苍生,才能评价我的功过得失。”

“陛下。”绣娘拿来一块丝帕,为他擦了擦汗。

她看到了圣人脸上涌起的奇怪红潮,心中哀伤。

邵树德的眼神挪了过来,看着绣娘饱经岁月的面容,轻声道:“朕还记得当初去看望你的样子,那是四十八年前了吧?谢谢你,绣娘,临走之前看到你,就好像回到了当年。”

绣娘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累了……”邵树德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屋内的烛火似乎有些黑,那是一种深沉的黑暗,似乎可以将人整个意识包围。

黑暗之中,有些人的身影愈发明亮。

李延龄终日愁眉苦脸,看着私库中不多的钱帛。

孙霸赠了他一件宝甲。

宋乐带他来到府库,领取赏赐。

隰州境内,李侃赐下“铁林都”的军号。

代州战场,徐浩扛着大斧,将程怀信的头颅斩下。

阳曲县外的军营内,朱叔宗对答如流。

晋阳城中,陈诚在向他倒苦水。

高陵县之战,郭琪一凿射中田轨的眼窝。

东渭桥大营,巢将王遇吐露心声。

戎马倥偬间,杨悦总向他询问何时收复失地。

灵州府衙之中,李劭请他照拂后人。

兴元幕府之中,诸葛大帅让儿子对他事以兄礼。

服用金丹失败的丘维道,临终前流着眼泪给他写信。

……

是啊,都等着我呢。

邵树德的意识愈发模糊,耳边只传来绣娘断断续续的哭泣:“……当年都说你死了……我没有办法,没有勇气……”

“我不是什么好人……”邵树德尽力睁开眼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这就要告别了。”

空气之中似乎传来金戈铁马的声音,冲破了一层又一层的桎梏,将笼罩在华夏上空的阴云尽皆驱散。

天亮了,金色的光芒洒遍大地。

同光十一年七月初一晨,大夏建文神武无上皇帝邵树德崩于西城潜邸,春秋六十有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