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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人,还是狼?他们也分不清了。

一张人皮下包裹着狼的躯体,可这具狼的躯壳中,又是人的灵魂。

况且,入镜人们早就发觉了姜遗光的不同寻常。

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更像一只兽,凭借着本能和直觉行事。

黎恪刚念完,也反应过来。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刚才,他们被假姜遗光欺骗,所有入镜人中只能活一个。

现在,又是个新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放在他们面前——

舍去姜遗光,他们才能活。

姜遗光警觉地后退了两步——兰姑已经醒了。

想来她也看到了那幅画,看到了那句诗,也明白了诗中的意思。

她的眼神有些犹豫。

一日不解死局,他们便一日困在这儿。

谁愿意当奴仆?谁想朝不保夕?

除了姜遗光,他们就能出去。

姜遗光也受了伤,他被困在树下,无法离开。如果他们人齐了,几人合力,未必不能除去他。

一切的一切,都在诱惑他们对自己昔日的同伴下手。

姜遗光听见了其他声音。

他们眼中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很快,巨大榕树通往的高高的宫墙不见了,四条又长又直大道铺向远方,大榕树正巧在中心。

道路尽头,凌烛、黎三娘等人皆惊愕地看过来。

榕树上,新倒挂着一个人——九公子,他在晃荡中,同样看见了地上的画,画中的诗。

他用力挣脱,先前牢固如铁丝的榕树须此刻却轻飘飘被挣断,让九公子轻巧翻个身落地。

“人面兽心,是什么意思?让我们找到人面兽心的人吗?”九公子当先发问。

“原来你们也听见了,看来不是我的错觉。”凌烛笑道。

九公子的话让黎恪有些回答不上来,另外一头,凌烛快步奔来,他脚下的大道似乎也在飞快缩短,使原本几乎已经逃出城外的他。几乎在半个钟内就来到了榕树边。

“这幻境就是一幅画,既然是画,那么,画得怎样诡异扭曲都是可以的。如果以黎恪刚才念的那句诗为题,的确能画出兽与人颠倒的世界。”只剩半截的黎三娘趴在木板上,靠两手慢慢爬来。

因为,画中的兽才是画师眼中的人,画师将他们画得狰狞凶恶,自大、凶残、自以为是,冠冕堂皇,身为同类还要划分出三六九等……这一切可不都是人干的吗?

至于那些蒙昧无知的人们,辛苦干着所有的活儿却依旧被瞧不起,被轻易欺侮。还要被“兽”们冠以各种诸如甘于奉献的名声。

他们就是这么一边夸赞着人的名声,一边尽情吸食人的血肉。

这才是真正的人与兽颠倒,兽才是人,人才是兽。

黎三娘说完这话后,心一惊。

这句诗的指向性太强了,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必须找出一个人面兽心的人来。

如果人才是兽,兽才是人,那么这画中世界的“人面兽心”,指的其实是兽外表,人心肠的兰姑。

如果只看本意,则他们要对付的就是姜遗光无疑。

细想下,进来的入镜人中,唯有姜遗光一个变成了小狼,这已经足够惹人怀疑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句诗包括两个人,谁也跑不掉。又或者,这句诗也是假的,是厉鬼为了让他们内讧的骗局。

只是……他们在以往的死劫中都明白,但凡有一点机会,就要去尝试。这回,他们费劲波折得到的消息,又怎么可能不去试试?

人的劣根性无非如此,如果这消息随便经由哪个人的口说出来,他们一定不信。偏偏这经过榕树几次迷魂后发现的真相,他们想不信也难。

几人的心都跳得很快。

面上不说,他们已经被这次死劫折腾够了,折腾到了现在看着猫狗的字眼都有些怕。

以往的死劫不是生命威胁,这回的死劫还加上了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屈辱,叫他们如何能忍?

姜遗光一退再退,退到了榕树边,他看着沉默的几人,尤其是新出现的凌烛和景麒,问:“你们想要除掉我,对吗?”

凌烛沉默片刻,对着其他几人说道:“我知道你们在镜外定有什么关系,或许是生死相托的好友,或许还有一些其他我不知道的经历,但是我也希望你们明白,在这幻境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一点心软。”

“入镜后,为什么只有他才是狼,为什么他受的苦最多?为什么每次厉鬼都喜欢用他的面貌来骗人,很明显了不是吗?”凌烛缓缓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算不是收恶鬼之人,也一定和他有关,让那厉鬼记恨上你,甚至比恨收鬼人还要更加恨你。”

姜遗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那张模样古怪换过皮的脸上,狭长的绿眼注视着凌烛。

“你要杀我。”他道。

他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黎恪摇摇头:“我不想杀你,我知道,一定还有其他方法。”他却没否认这个法子。

姜遗光道:“也好,我们曾说好要各凭本事,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

他还记得九公子在听闻自己身上“念”后,曾涌现过很细微的杀意。虽然到最后,九公子的杀意消失了,可他不会忘记。

人心固然是复杂的,有时心里的念头未必为真。可能只是心里想想,也可能想了很久,权衡利弊后打消了念头……但姜遗光赌不起。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避开所有对他有过杀意或伤害念头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点,姜遗光都会明白,这个人——是可能会杀自己的。

只要被逼到一定程度,谁都能杀人,谁都会这么做。他们也会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说自己是逼不得已。

九公子的确动了念头。

他很心动,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黎三娘亦如此。

这是黎三娘第十一重死劫了。

姬钺作为皇家人,知道的消息要比黎恪还多些。他听说十重后,死劫会和前十重完全不一样,且艰难十倍百倍,每一个可能破局的关键点他们都要尝试。

黎三娘的确也在心动。

在她上空又落下一根榕树须。

那榕树须黏在黎三娘的脖子上,不知灌了一些什么,黎三娘只觉得浑身充满力气,再然后……她已经断开的下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瞬间恢复了原状。

她明明已经亲眼见到自己的腿被一只兽吃了,现在却又完好无损。

这是……幕后恶鬼在鼓励她的意思么?

黎三娘捏紧了拳头。

她不想背叛好友,她不想做这种人……

九公子也不想。

如果可以,他们根本就不想选,五个人都能活下来,最好不过。

可按照眼下情形看,他们非选出来不可。

“不要着急,一定还有其他方法……”黎恪说着,可他自己也明白这句话有多么无力。

他渐渐觉得悲哀。

难不成他要再次眼睁睁看着姜遗光去送死?

“尽管我也想过动手,可我相信,一定有其他办法……一定有,只是我们没发现罢了。”黎恪劝说道,“未必要走到这一步。”

凌烛已经走近了。

离姜遗光不过几丈远。

他前进,姜遗光就后退,一直退到树干边,退无可退。

“你要杀我。”姜遗光道。

他又认真的看了一眼凌烛,说:“既然这样,你也和他们一样,各凭本事吧。”

“不要!”黎恪想劝住他们,可他被景麒拦住了。

景麒露出个笑来。

很古怪,带着满满的恶意与怨毒。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景麒笑道,“你们该不会以为这次死劫真只有我们几个入镜人?”

“一开始就说过了,五个大国,现在才两个国度而已。”

“其他三个国,自然也有入镜人,他们也活了下来,活得好好的。”只有他的弟弟,死在了赌局中。

赌局是他们提议的,对赌是他和姜遗光开始的。那些畜牲一开始也只是要他们二人的命,他的阿麟,好不容易活下来,就因为这可笑的原因死了。

畜牲固然可恶,可他们呢?他们两个就没有错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道路尽头,再次出现十来个身影。

“你们以为,这次死劫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多人?”

“现在想想,都是因为你们。为了让我们亲手处置掉你们。”

景麒的目光已经渐渐陷入了疯狂中,“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帮姜遗光,除了你那一点可笑的恻隐之心外,你还担心接下来就轮到你自己吧?”

“放心好了,等除掉他,下一个一定就是你——”景麒轻声道,“凌烛说过,收鬼人一定就在你们三个之中。”

黎恪冷静地和他对视,半晌,移开眼。

景麒已经被逼疯了。

和疯子说不通道理,黎恪转而看向九公子和黎三娘。

“你们呢?”

他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问:“你们愿意等等吗?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