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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姬钺不要反悔,他想。

那女子又端来了茶水点心,请他坐下。问起海津镇一事后,只道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再过几日,总能有结果。

她态度并不热络,却没有敌意,姜遗光便在店中暂且住下。

这几日不太平。

第二日,姜遗光便见到许多神色匆忙的近卫在店中来来往往,不知要做什么。再过两日,一列马车队接来了十来人,在店中休整,他们身上带着相同的气息,眼睛和寻常人的不一样,带着刀。

入镜人。

全部都是入镜人。

他传来的消息引发了多大的波澜,姜遗光不得而知,他只安心在店中等待。

听说那批入镜人大都被派去了海津镇驱邪,只有一两个留在府城中排查,以免有诅咒流入。

既已派人去,想必过不久,姬钺和黎恪等人就该来了。

姬钺、黎恪和兰姑都是即将要渡第十重或渡十重后死劫的人,他们不能再轻易离京了。

况且,陛下新下了命令:倭国有奸细,凡是遇见近日来的倭国人,一律上报官府,若有隐瞒,视为同罪。

也因此,这几日姜遗光总能见到一批又一批倭国人被官兵们扣押进府城,关在囚车里,囚车上还罩着麻布,将四方囚车包得严严实实。

他从近卫口中得知,一旦从倭国人嘴里打探出消息后,全要全都灌酒,悄悄毒杀了,让他们在美梦中死去,而后,尸体再埋于乱葬岗,以免生出怨气。

再过一日,黎恪等人总算来了。

谢丹轩也在其中,他多少知道些什么,很聪明地不问、不戳破。近卫们安排好马车后,又是一批新的车队,往京城去。

出城门往北上,恰好又有一队车队从北方要进城来。两列车队交错间,姜遗光看见那条车队其中一辆马车掀起了帘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唐垚。

唐垚也没料到能在这个地方遇见姜遗光,先是错愕,然后又微微一笑冲他点头,碍着场面没问好,心里却浮想联翩。

他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他们这回要收的邪祟又和姜遗光有什么关系?

听说姜遗光去了夷州。而陛下要命谢丹轩从夷州回京述职……

谢丹轩……听说谢丹轩曾和贺韫有些关系,姜遗光又一直在打听贺韫。

他现在返京,应当是接着了人吧?至于贺韫……他查出了什么?

唐垚放下车窗帘,不再多想,任由马车一晃一晃,将他带往海津镇直属的府城中。

长长一列马车队,走了停停了走,真正进入京城那日恰巧是七月十三。后日就是七月半,也正是民间传闻的——鬼节。

又称中元节,或盂兰盆节。

传闻这一日,地官为人赦罪,地府之门大开,阴气盛而阳气衰。在这一日,除了要祭神外,更要紧的是报本反始,不忘祭祖。祭祖后,也要尽早回家,太阳落山后,最好不要出门。

也为此,马车进城后,能看见不少人手中提着篮,篮里堆放了纸钱,纸元宝,纸扎人等,预备着明天供奉给祖先。

进城后,载着谢丹轩的车马就同他们分道走了。剩下的马车往城中一处别院去,在别院里,先让他们休息洗漱,吃饱喝足。第二日换上新衣,精气神足了以后,再挨个领进房间,一人一间屋,分别记录卷宗。

谈及黎三娘,黎恪等人面上皆有些黯淡,唯独姜遗光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为同伴伤心的模样,他只是照实说着死劫中的情形。

待说到姬钺砍下他一条腿炖肉,强喂给黎恪喝时,个别近卫都露出了隐约难忍的目光。

竟然……真做出了这种事?

姜遗光竟也不恨他们?看上去相处得还不错?

黎恪他们也如实说了,无人说谎,从那场死劫中活下来的不止他们几个人,谁也不知道凌烛等人又在卷宗中说了些什么。

再提及那场死劫,他们心都沉下去。已经犯下的错,却不得不再度在外人面前提起,简直像已经愈合的伤口,还要重新再割开那般痛苦,可偏偏……这是他们自找的。

这是他们自己犯下的错。

姬钺面无表情地说着自己做下的事。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提起刀,将眼前这群不断询问的人杀了。借着眨眼睛的瞬间,他又垂下眼帘,掩饰过去。

记录完,几人的卷宗一核对,确定无误后,再重新拿去誊写,收录。

而后,又是新的死劫记录。

“……你是说,这场死劫中只有你一个人?”负责问询姜遗光的近卫有些不可思议,“你确定吗?是只有你一个人进入,还是有其他人进入,却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

姜遗光道:“前者,我能肯定。”

就听见他们小声地商议了些什么,或许是在讨论从前似乎没有过这样的事迹,但看他不像说谎,还是记下来了。反复核验后,近卫们确定无误,不似作伪,也誊写下放进了卷宗中。

这样一来,记录中,姜遗光便渡过了六重劫。

可他拿到山海镜也不过三四个月而已,速度实在惊人。

几场死劫记录罢,众人只觉筋疲力竭。黎恪起身要走,要离开时却又迟疑了,行一礼,犹豫着问:“……能否告诉我,黎三娘最后那场死劫,是同什么人一起过的?”

负责记录的近卫们数量不少,也只负责记录、誊写、编卷,至于其他人的卷宗,他们没资格查阅。黎恪的问题无人能答,只有一个近卫告诉他:“如果你真想知道,中元节后,你可以来藏书阁中看。”

黎恪要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行礼道谢。姜遗光的卷宗还没记录完,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实在思家情切,托近卫转告一声后,先乘上马车,准备回家。

不知过去这么久,蕙娘独自在家过得如何,她的神智可有清醒些?看见自己离开,会不会难过?

黎恪怎么也没想到,回家后,他会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那厢,姜遗光记录完后,天都要黑了,在别院里用过饭。负责给他记录的近卫们不知他身世,只隐约听闻他家中长辈已经去世,便问:“姜小兄弟,明日就是七月半,你可要回家祭拜祖先?”

近卫们再怎么冷情,他们也是人,平日不过奉命行事。姜遗光容貌出众,看着便叫人移不开眼,性情又“温顺”,谁也讨厌不起他来。

一听有人提议,其他人也跟着开口。

“对,听说你家在柳平城,明日可叫了马车送你过去。”

“在外多日,早些回家也是好的,也给老祖宗报个平安。”

姜遗光没说自己家中已无人,不过平日每逢清明或七月半,他也是要去扫墓祭祖的,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我在柳平城的身份已经是个死人,不能暴露,还请替我遮掩一番。”

近卫们笑了起来。

“这有何难,明日给你叫来个人。”

“就是,保管别人站在你面前都认不出你来……”

翌日一大早,果然又新来了一个人,拎了个竹篾编的小箱子,从里面取了不少瓶瓶罐罐,挨个往他脸上涂抹,捏来移去,完工后,那张原本格外招人眼的面庞便只余下三分清秀,瞧着并不打眼,也不会普通到让人完全无法记住。

易容后的姜遗光同他们道别,登上马车,往柳平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