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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看得害怕,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苍白着脸看黎恪奔进房间里又出来,跑下楼挡在小二面前,掌心托着银子。

“二楼两位客人去哪儿了?”

小二乐呵呵报菜名,没看见人似的撞在他身上,看都不看,绕开了继续往后厨走。

“二楼甲号房的客人呢?”黎恪抓住他。

小二像是才发现他一样谄媚地笑:“爷回来了,要吃点什么?”

“我问你,二楼住的客人呢?”

“今儿厨房买了上好的羊肉,爷可要赏面尝尝?”

“和我一道来的客人在何处?”

“这位爷要吃什么?今儿店里有上好的羊肉。”

不论问什么,小二都只会说出这几句话。

黎恪扔下他往柜台去,小二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后厨走。柜台上账房先生拨弄算盘吧嗒吧嗒响,黎恪看了一会儿,发现账房先生一直在反复算同一笔账,算完后把算盘一立再继续算,如此循环。

所有的人都成了纸台面的皮影,按照被定好的戏本子僵硬行走,演一出怪诞的戏。

唯有他们二人例外,似乎逃了出来。

芙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颤声问:“爷,现在该怎么办?”

黎恪转头,看了她一眼。

“跟我来。”黎恪对她笑了笑。

孤立无援下,芙蓉不由自主对他生出一点依赖,顺从地跟着他走了。

黎恪直接用柜台上的笔墨写了封什么东西,揣在怀里,而后往外走去。

一路上还是没人理他们,那些人都好像看不见他们似的。芙蓉鼓起勇气试探搭话,这些人的反应和客栈中小二无甚差别,不免更加恐惧,跟紧了黎恪。

现在……也只有这位公子看着带活人气儿了。

黎恪把人带到白府外,让她以探望将离为由进去。

姜遗光不在身边,黎恪不必担心“出口成真”,低声对芙蓉说了些话。

现如今,也只有试一试这个地方。

就算将离有古怪,芙蓉和她同出身百花楼,多少有些交情,应当不会出事?

那可是官老爷的大门……

芙蓉腿都软了,可黎恪让她去,她不敢不去,壮着胆子走过白老爷宅子前那条无人敢停留的大道,背上都在出冷汗。

她感觉那位爷就在她背后阴冷地注视她,而前方路尽头,白府大门更如一张野兽巨口,随时都能把她吃进去!

芙蓉不敢不去。

即便她蠢笨,在楼里这么多年也练出来了些眼力,有些人无妨,有些人则万万不能招惹,就如她身后这位。

她一步步迈开脚,向白家大门走去……

*

王武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穿了身奇怪的戏服,站在高高的漆黑的戏台子上。

戏台子周围吊了一圈发黄的白灯笼,灯笼下,几个面皮发白的老人吹拉弹唱。下头围坐一圈人,人影憧憧,看不清脸,只能感觉他们在阴冷地看着自己,看得王武浑身发毛。

这是什么鬼地方?

王武根本没反应过来。

刚才地上晃得厉害,他根本来不及去追那些人就跌倒了,镜子也摔进了地缝里,然后……他看见了……那些东西……

再之后,他眼前就亮起了大片金光,刺眼得紧,眼睛闭上再睁开,人就到了这儿。

王武一阵心慌,想往后退几步跑掉,却发现他身体动弹不得!

而后,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手里还抓着一把剑!往后刺去!

他一剑刺空了。

在他身后,一道穿着厚重戏服,脸上抹得花里胡哨的身影跳开,拖长音惊怒唱道:“二弟——我待你不薄,为何这样害我?!”

王武心说我他娘的怎么知道?他却回答不了,仍不受控制地一剑刺去,和那手里提一把红缨枪的青衫小生战在一块儿,连打好几个来回。

他的口里也唱出了一段词。

“蒋大哥莫要怪我心狠,实是那吕贼相逼——我!”一剑横去,青衫小生折腰躲过,剑削下一丝黑发。

“我!”剑改横为劈,当中划下!红缨枪一横,十字拦住。

“我、我、我——”鼓点儿敲得更急,背叛之人心如擂鼓急怒交加,噔噔噔急进七八步,一剑刺下!

绵软得像纸做的剑忽地坚硬笔直,扎进底下青衫小生胸膛,一拔,血溅三尺!

王武后退几步,踉跄仿佛无力承受,以剑支撑半跪在地,才唱出自己的不甘之语。

“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台下掌声雷动!

王武心里怕得要死,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变成了个唱戏的,还在戏台上捅了个人,其他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吗?那把剑真的扎进了人的肉里,千真万确扎进了那人胸口!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在唱鬼戏吗?台下看的那些东西是人还是鬼?!

那个镜子能收鬼,他的镜子呢?!现在掉到哪里去了?会不会被别人捡走了所以他才被鬼带到了这处所在?

青衫小生胸口还在流血,越流越多,已经淌到了他脚下,黏糊糊的浸湿白色高底鞋帮子。

王武又恐慌又恶心,他想跑,可脚下却生了根似的牢牢黏在原地。身子僵着,手腕一抖,长剑舞了个剑花,嘴上依旧拖长音、有气无力地唱词。

原地转两三转,方丈台中踩出凌乱血脚印。

而另一头,无人的雪白地上也浮现出和他脚下一模一样的血脚印,往他走的反方向走去。

那是……什么东西在走?

王武错不开眼地睁大眼睛瞄,只见空白地上血脚印一步步走进帘子后,他还想看清楚,又身不由己地面转朝向黑洞洞台下一大群人,抬手亮嗓。

“好!——”

不知是谁在叫好。

是人?

还是鬼?

能看见的一切地方都黑糊糊的看不清,头上悬着白灯笼晃啊晃,他脚下的影子也落在凌乱的血脚印和被他踩着的血滩里看不清。他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台子后又有什么,也不知哪里吹来的阴风,小刀一样往骨头缝里钻。也直到那阵风吹来,王武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淋淋漓漓沾在背后又黏又湿的难受。

等他再度身不由己地转过去后,直惊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血脚印消失在帘子前,那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帘子微微鼓起来一点儿人的轮廓,像里面裹了一个人。

他再怎么蠢也不可能以为里面真是个活人。

血脚印就在面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心里清楚也没用,他跑不掉。帘子前头拉二胡的吹笛子的也没个停,还在继续。

……

李芥和沈妍坐在台下,和周围人一起拍掌喝彩。

他们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坐在戏台底下,周围全是和他们一样来听戏的,看不清脸,那些人脸和夜色一样模糊不清。

但他们能感觉到,黑暗中,这些人不光在看台上的戏,也在阴冷地看着自己。

好在沈妍和李芥运气不错,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两边。李芥想扭头看看其他人在不在,可他眼神一旦没看着台上,周围那些东西就要盯过来,他便不敢再试探了。

他们不能动,没法出去查探什么,估计死劫的关键处就和这出戏有关。想到这儿李芥索性和沈妍对视一眼后便专心听戏。

台上的戏刚开场不久。

最先出来个粉衫婢女坐在房里绣花,捻着针对月感怀她家小姐命运多桀遇人不淑,竟是碰上个负心汉。

紧接着,她家小姐也出来了,穿着一身红嫁衣。血一样的红,白灯笼、漆黑夜中更红得刺眼。

穿红嫁衣的小姐拖着带哭腔的长音唱道,她一心一意对情郎,怜他家贫,赠他钱财,送他赶考。不料那位情郎却翻脸不认人,转头娶了富家小姐,只寄回一封绝情书。

可怜她孤苦无依,不如早早离去,以免在这世上受苦。

女子一边哭一边唱,泣声呜咽如鬼哭,悲怆不忍闻。她手上耍了个花样,解下长水袖,头打个结系在一块儿,当空一抛,绕过横梁,落下的一端又打个结,结成个绳圈儿。

李芥心里一突。

不好!她不会是想上吊吧?

一片黑糊糊的,他连白灯笼上头哪来的横梁都看不清,更不用说哪里有逃跑的门了。

就算有,他也不敢贸然逃跑。

可要是这戏子真“上吊”了该怎么办?

李芥和沈妍都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他们连商量都不成,坐在周围的“人”嘴里只有叫好,除了叫好什么也不说。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嫁衣鲜红如血,女子搬来矮凳,站上去,轻轻一蹬——

整个人便陡然吊在了半空中。

而后,她微微挣扎起来,一面挣扎,一面嘶哑地唱。她唱这世道不公,又唱自己身世可怜,再唱那些个贪嗔痴怨。

唱着唱着,清亮唱腔渐渐嘶哑,断断续续,从喉咙眼发出古怪的近乎断气的声音。

她用死前最后一口气,去诅咒那个情郎。

李芥和沈妍都提起了心。

混在人群中找不到他们二人的其他入镜人也心惊胆战。

一声尖叫!

婢女一把掀开帘子,从后面冲出来,又是哀戚地一声悲鸣后,跪地痛哭,边哭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