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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 好像只是下了一场秋雨,天就马上冷了下来。

几人坐在凉亭中。赵瑛面前摆着十几盘点心和果子,暖炉上煨着翻沸的茶汤,炭里埋了栗子, 铁架子上还烤着几个橘子, 风一吹, 院子里全是橘子和栗子的甜香。

“所以,你们没有解决天灾,只是去避难了。”赵瑛吃吃喝喝得正欢, 就跟听说书似的,听得起劲了,还顺手从炉子上拎起茶壶倒杯茶,推到姜遗光手边,笑问, “你们逃了多久?”

姜遗光说话时,陈鹿久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这时方才开口:“半年有余。”

镜中半年,镜外不过三天。

这六个月里, 他们一直在逃难, 也仅仅只是逃难而已。和任何一个普通的难民没什么两样,混在人群中, 逃避着随时可能到来的灾难。

和他们一起逃难的人大多都死了,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他们两个起先尽力挽救,后面死的人太多太多, 还有些人看他们长久不进食也不死不病, 认为他们偷藏了食物,纠集所有觊觎的人一起暗中偷袭。

他们杀了那些人, 放逐了一批人。还有的人想跟着他们走,他们并不阻拦,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尽量挽救——原先他们猜测自己面对灾难得做些什么,所以肯救人,杀了批灾民后也不见有什么惩罚,才都明白过来,便再也不当好人,只顾着自己活下去。

没有人能阻止这场天灾。他们不能,鲛人不能,镜中的“朝廷”也不能。

他们不是救世者,不是圣人,他们只是同样遭受水灾之害的灾民,仅此而已。

灾民们只能不断逃,逃得越远越好。

一直逃到冬日来临,大雪纷飞之时。那些好不容易从疫病和饥荒中活下来的人不得不冻死在大雪中。同样的,大雪也让这场洪水终于不再泛滥,不论是哪里的水都结成了冰,将灾难中死去的人都埋在了大雪中,洪灾终于彻底终结。

他们也总算离开了镜中。

“的确是一次针对你们的攻心呢。”赵瑛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道,“叫你们觉得时间紧急,必须阻止天灾,不阻止就一定会死,再让你们都认为必须下水……”这一下水,就死伤大半,更让他们坚定了水下有终结天灾的秘密。

可事实上呢?

那些人说见了大船一定会死,让入镜人们以为不阻止天灾必然死去。可过往死去的那些人不都是因为天灾吗?天灾死人再正常不过。至于那个见到沉船而死去的捞尸人,下水那么深,水中冰冷,肺腑承受不住,又没有药,不就病死了?只是这么多死去的事例添到一起,误导了入镜人们罢了。

灾难当头,他们只需逃难。能从洪水、饥荒、疫病、雪灾……中活下去,怎么不算渡过了一次死劫呢?

赵瑛说得欢快,姜遗光没说话,陈鹿久也默不作声,半晌,自失地一笑。

她有种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的感觉。

死劫固然攻心,可若心坚不可摧,或越挫越勇,攻心之劫便如铁器打磨一般叫人愈发坚定。

一直以来的死劫都是让入镜人扮演“拯救”“破局”一类的重要角色,仿佛只要他们想,他们就能扭转一切。此次死劫却狠狠地把她一直以来隐约的自大心理给敲碎了。

她只是个普通人,仅此而已。

……

夜深了,众人散去,姜遗光仍无睡意。

他房间桌上放着一本书,书里夹了一张白纸。

那张纸是凌烛留的。

姜遗光回来以后还没有见过明孤雁。明孤雁向来深入简出,不用自己本来面目与其他人打交道,近卫也管不了她,所以她即便消失几天也没人在意。

但他心里很清楚,明孤雁出事了。

入镜前,他因怀疑凌烛幕后有人指使,让明孤雁私下探查。明孤雁发现凌烛屋中有一密室,想办法弄来钥匙,不过还没等她查到屋里有什么,自己就入镜了。

以他对明孤雁的了解,她绝不会等到自己出来后再行动。而她如果探查到什么,也必然会在自己离开后马上找到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见踪影,生死不知。

而后,凌烛说他那边事忙不能过来,派人送上礼物。

礼物很简单,几本书,几样茶叶,还有些外伤药。茶是上好的茶,一两茶叶半两金,药也是不外传的密药,这些都不算什么。唯独那几本古籍……

书封页翻开,就看见纸了。

纸张和书页差不多大,精致光滑的一张白纸夹在微微泛黄的古籍中,上面什么也没写,空白一片,只在角落画了一只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凌烛闲来无事自制的一张书签。

他烧了那张纸,就当书里什么都没有。

凌烛必然知道了自己派明孤雁刺探一事。他送过书来,也必然笃定自己会看到这张纸。

明孤雁在他手中。这就是他要说的。

姜遗光很清楚,自己在见到这张纸后,就中了凌烛的套。

凌烛不必主动找自己,而是等着自己上门。如此一来,被迫提前上赌桌,可现在他手中却没有能够谈判的筹码。

自己若想要回明孤雁,则代表明孤雁一事和他有关。更意味着他对凌烛及幕后之人起了疑心,若要对质,则很可能提前叫破。

而在凌烛心中,以自己的谨慎,在对幕后之人身份用意都一无所知的前提下,提前撕破脸是他不愿意见到的,要不然也不会叫明孤雁悄悄前往了。

凌烛想试探自己,是会为了明孤雁提前接盅?还是为了维持当前局面装不知道,抛弃对方?

毕竟对方只是送了一本书,书里不慎夹了张白纸,上面可什么也没写,只看他选择哪一头。

姜遗光明白,一直以来他在别人眼中都是独来独往的孤僻形象,他也乐得让其他人这么以为,即便他和赵瑛、凌烛等人结交也没有扭转。

但如果他真的要独来独往到底,就不会接受明孤雁的投诚,不会和死劫中认识的人还保持联系,更不会在骊山司担职。

从骊山回来后,他的想法就悄悄转变了,如今表面和以前一样行事就是不想叫人起疑。

……凌烛显然是起了疑心。

这次按下去,焉知他下次会不会用同样的方法解决自己其他助力?

次日,他让人送了些回礼,不同的是,回礼中什么也没有。

那厢,凌烛收到姜遗光回礼,忙让其他人下去,自己单独打开,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反应过来后,凌烛撑着额头,独自在静室中低低笑出声。

真是……太心急了啊……

不过他也很好奇,姜遗光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自认为掩饰得还不错。是赵瑛那边出了问题?还是自己不慎说漏嘴了?

算来算去,也只可能是姜遗光去骊山的那时候,他传信太勤了。

不过……他真舍得放弃明孤雁?这么一枚好用的棋子,他不会是在诈自己吧?

两人像是比谁更耐得住性子似的,时不时让人送些礼物,吃的喝的用的,看上去好像关系还不错,是以没人发现他们在暗中较劲。

不过没几天,赵瑛就悄悄问他是不是和凌烛闹矛盾了。

“是不是上次的事被他知道了?”赵瑛纳闷,她也没透给凌烛啊,她觉得自己在凌烛面前没露馅。

肯定不是她的问题,对!

姜遗光摇头:“你别管,这不是你能插手的。”

赵瑛不太高兴,可姜遗光又很严肃地叮嘱她:“不论是谁问,你只当作不知道,就当我瞒着你,什么也没对你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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