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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舒脑袋昏昏沉沉的,木着一张脸,直到陆清寥想牵着她上另一艘船的时候,她才有了些反应,慌忙想抽回手,眼里满是对人的不信任。

陆清寥知她心结在何处,温声安抚:“阿月莫怕,我是你表兄。”他捞起袖子,让她看胳膊的一处伤:“这是小时候跟你玩的时候,不留神摔的,你还记得吗?我那里还有大姑母,你阿娘写来的书信,等我找出来,让你瞧一眼好不好?”

阿娘这两个字令她稍有平复,看着陆清寥胳膊上的伤处,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不是那等能藏住自己心绪的人,此时的眼神复杂极了。

陆清寥一直觉着,阿月被太子强迫挟持,能脱离太子的掌控,她应该很高兴才是,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他心下不觉涩然。

但她又有什么错呢,太子之阴险狡诈,多少纵横朝堂的老手都栽在他手里了,玩弄阿月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柔声道:“咱们一道去洛阳吧,眼下太后和皇上都在洛阳,有这两人看着,太子不敢轻举妄动。”

洛阳...沈望舒理智终于回笼了些,想到自己跟父亲兄长约定的,若是去长安途中有什么变故,转道去洛阳找柳叔他们也好。

她又轻轻点头,神色却有些忧虑。

陆清寥洞悉人心,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太子会跟去洛阳,这是陪都,尽是帝王心腹,并不是他能擅权的地方,他来洛阳,纵不算羊入虎口,但也掣肘颇多,就算为了不给自己惹上满身的麻烦,他也不会跟来的。”

出于对太子的恶劣印象,他也不觉着太子会为阿月做到如此地步。

听到太子,沈望舒心头轻轻抽了抽,木木地嗯了声。

陆清寥带着她上了一艘单层的客船,这艘船外面瞧着不起眼,内里却布置的精致舒适,客间书房一应俱全,一把红泥小炉还在兀自翻腾,壶嘴吐出袅袅水雾来。

他倒出一盏热茶,缓缓送到她手边,才慢慢开口:“之前我被太子重伤,遗失了你我的定亲之物,万没想到,那玉佩竟被太子捡去了...”

他觉察到沈望舒手指轻颤,忙跳过这一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之前在卫巡抚府里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还觉察到太子可能就在你身边,但我碍于身份不明,只能用旁的法子将太子引走,阿月,你会不会怪我?”

之前他们去长水村祭拜母亲的时候,四哥,太子突然离去,想来应该就是去追杀他的。

沈望舒手里热茶洒出来一点,烫的她轻呼了一声。

陆清寥忙拿出烫伤膏子,本来帮她敷上,见她有些紧张,就把清凉膏放到她手边,温声道:“涂点吧,不然明日该起泡了。”

不知不觉的,船在水面上已经行了近两个时辰,陆清寥抄小道而行,一路直奔洛阳而去。

这条河道上没什么船只往来,此时天色一暗,更显得幽邃寂静,好像苍茫天地间只有这一艘船罢了。

船行至拐角,突然的,陆清寥似有所感,抬头往外瞧了眼。

就在这时,船身猛然一震,陆清寥先安抚沈望舒:“你在这儿待着,我出去瞧瞧。”

沈望舒约莫猜到什么事了,犹豫了下,也跟出去走上了甲板。

果然,裴在野亲率了一艘蜈蚣快艇,快艇上火把通明,他正死死咬着他们的船尾,一点一点地迫近了。

陆清寥的确没想到,他在有威国公阻拦,又有左信挡着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追来,纵然他能调动的人手远不及往日,但这般速度也着实惊人了。

裴在野就站在船头,见陆清寥出来,他眼底不掩戾色,要不是顾念小月亮也在这艘船上,他怕打死老鼠伤了玉瓶,他现在早就令人强攻了。

他一脸阴翳,亲自取来□□,张弓搭箭,向这艘船上射来。

沈望舒正好掀起帘子走出来,被没入船身一半的箭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陆清寥忙挡在她身前,面色冷峻地望向他:“殿下,何必欺人太甚?”

她这样寻求庇护的姿态,刺红了裴在野的眼眶,他根本不想理陆清寥,向她伸出手,强压着声音里翻腾的戾气:“小月亮,过来。”

沈望舒惧怕地向后躲了躲,忽然又生出一股愤怒来。

这个人把她骗的团团转,现在凭什么还能这样颐指气使地吩咐她!

她一时怒火上头,大声道:“我不要!”她嗓音发颤,声音却越发大了,像是在跟他争执:“你是骗子!”

裴在野尽管心里已经有所预料,但亲眼见她这幅抗拒的模样,心头还是被重击了一般。

他用凶神恶煞的声音来掩住心慌,急促道:“我骗你什么了?是骗你财还是骗你色了?我是太子又怎样,我当初自有要事在身,难道还要把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向你汇报不成?!”

沈望舒一下子卡了壳,红着眼眶,嘴唇发颤地看着他。

是啊,他是太子又怎样呢?无非是把她耍的团团转之后,再像上辈子那样,要把她关起来,一辈子没名没分地锁在他的后宅。

前世和这辈子的记忆交织冲撞,她死死捂住脑袋,低叫着往后退了几步。

裴在野见她对自己这个太子的身份抗拒至此,眼眶酸涩的要命,指尖不住地轻颤,还得把双手收回袖中,不让旁人瞧见他的难堪。

陆清寥整个身子挡在她身前,把她和太子隔绝开,他抬起眼眸,淡然反问:“殿下自然是金尊玉贵,做什么都有理,但我有一事不解...”

他想起裴在野之前在眉州对他的羞辱和嘲讽,眼底扬起一抹轻嘲:“殿下当初应当是为了顺利潜入梁州,这才假扮成我,但是后来纪世子已然伏诛,殿下为何还舍不得我这个身份?”

他不等裴在野回答,便自顾自地道:“莫非殿下是怕表妹不要你了,所以才甘愿为我的替身,死抓着表妹未婚夫这个身份不放手?”

他的确厉害,从裴在野的往日行事,便把他心思推断出了六七,这话说来当真是字字如刀,句句如剑,不亚于裴在野之前对他的那番诛心之言。

裴在野仿佛被人踩到尾巴的豹子一般,戾气从周身涌出,想也没想便道:“你放屁,你又算什么东西!”

他之所以会恼怒,正是因为陆清寥字字句句皆中他心思,可是他一向高傲至极,怎么能在一个陆家人,尤其是陆清寥面前,承认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呢?!

尤其是眼下,他一直担忧焦虑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简直想徒手拔了他的舌头!

他又急又厉:“我会稀罕区区一个未婚夫身份?!从头到尾,我冒充你留在她身边,不过是想要用她引你出来罢了!”

这话自然不是出自他本意,小月亮,小月亮一向是不记仇的,只要他立刻杀了陆清寥,把她带回去,诚心向她认错,好生哄着她,她定然会原谅他的。

沈望舒恍了下,原本以为不会再流的眼泪再次淌成了小河。

他这样说,很伤人,但这才是太子的性情不是吗?

在她身边骗她,利用她,假装对她好,没有分毫的真心,这才是太子啊。

她之前还对他有模糊的好感,对和他的未来有所憧憬,这是她的不对。

裴在野微喘了下,才惊觉自己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看着陆清寥厉声道:“杀了他!”

几只利箭袭来,陆清寥忙狼狈避开,沈望舒也才回过神,大声道:“不要!”

他骗了她这么久,还想杀了真的表哥!

她越是护着他,裴在野越是嫉妒的要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要?果然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你倒敢来做我的主?!”

他恨声道:“动手!”

陆清寥是君子风度,其实很不喜欢和人做口舌之争,他那番话,原是为了膈应太子,见阿月一个弱女子伤心至此,他心底并没有感到如何愉快。

他抿了抿唇,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河面上突然炸响了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河道上蔓延起无边无际的火光和滚滚浓烟,将两艘船死死地分隔开来。

裴在野心脏几乎爆裂开来,当即命人潜水拦船,但待到浓烟散尽,河面上已经空荡荡一片,连一根船毛都没见着。

......

叶知秋跟着裴在野,一路返回了威国公府。

昨晚上自家殿下疯了似的,围了河道找了一夜,还是威国公派人来,说陆清寥已经带着人离开,又强拉了殿下回了威国公府。

这一路上,裴在野都异常沉默,但叶知秋到底是自小跟他一块长大的心腹,自家殿下的伤心,沮丧,颓败,焦躁,恼恨这些情绪,他还是能感知的到的。

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殿下猛地发作起来。

可是殿下似乎连发作的心情都没有,就这么沉默着回了威国公府,叶知秋越发担忧,倒是宁可他发作自己一通了。

威国公也从未见过这个一向肆意张扬的外孙如此颓唐过,心下不免叹了声,却并不多问,只令人单辟出几个院子来让他住着,不许齐总督前去打扰。

裴在野直接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他把脸埋在两只宽大修长的手里,没发出一点声音,却有水珠无声无息地从指缝里淌了出来。

真正让他难过的,不是陆清寥带着她跑了,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愿意,随时随地能把人再抓回来。

让他难过的是,小月亮终于找到她真正想要的人,所以她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初时怨愤的要命,她怎么能这样狠心呢?她从来没对他这样狠过!

他甚至发着狠,想着再也不喜欢她算了,她爱跟谁跑跟谁跑,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难受的跟钻心剜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