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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寥垂眸不语,自踏上这条山道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再开口。

沈望舒一口气松了一半,有些庆幸地跟裴在野道:“幸好芳姑姑她们这回没跟来,咱们还能跑得了,芳姑姑她们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裴在野正要说话,忽然就见这处荒僻的山道亮起层叠火把,火光将他们再次围住,圈子还在不断缩小。

不过片刻,一行北夷铁骑就行到他们跟前,距离他们不过三丈。

沈望舒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清寥。

这里分明也有北夷人的埋伏,陆清寥却特意把他们带到这儿来,这要说是失误或者巧合,沈望舒都不能信!

先不管她如何心惊肉跳,已经快到他们跟前的北夷铁骑忽然分出一条道来,一个女子轻扬马鞭,缓缓走到裴在野和陆清寥面前。

她眉眼和陆清寥极似,温润如水,皎然如月,一身魏晋仕女的宽袍大袖,被她身畔的粗壮北夷人衬的越发纤细优雅。

裴在野挑了挑眉:“陆清词?”

陆清词好生将裴在野瞧了瞧,才微微一笑:“殿下风度绝佳,便是危急关头,也能泰然自若。”

她又摇头笑了下:“殿下有这份自信,我甚为钦佩,可惜殿下就是自信太过了。”

裴在野看了眼陆清寥,神色依旧悠然:“陆清寥之前答应我,愿意假意投你,助我擒获你,现在看来,他是出尔反尔了?决意背叛晋朝了?”

陆清词风度极好,并不亚于陆清寥:“我们本就是亲姐弟,何谈背叛?有我的地方,才是他的家。我和他联络上之后,他很快便把殿下的计划和盘托出,我和他商议之后,让他假意答应,获得殿下的信任,然后再设伏,将殿下诱至此处。”

她忽的看了眼沈望舒,低笑了声:“殿下强夺他的妻子,又将他发配至平州,殿下总得让我这个做姐姐的,为弟弟讨回公道啊。”

她谈吐雅致,如此卑劣之事,硬是给她说出几分诗情画意来。

她冲陆清寥招了招手:“四郎,过来。”

陆清寥并未犹豫,拨转白玉骢的马头走到她身畔。

白玉骢却在这时闹起了脾气,四蹄不停地刨着地面,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能和陆清词并肩而立。

陆清词看了眼陆清寥:“我暂时要留着太子性命,不过你可以先出口气。”

陆清寥长睫垂覆,猛然拔出腰间佩剑。

陆清词见他果决,唇角微微勾了勾。

沈望舒快要炸开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袖箭,嗖的一箭射出,在陆清寥的脸颊上擦出一条血痕:“你敢碰他试试!”

在场的人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冷不丁这么一出手,让其他人都愣了愣。

裴在野认出她所用的袖箭是他母亲留给他,他又转赠给小月亮的,他不由勾了勾唇角。

陆清寥动作只是停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剑,架在了...陆清词的脖颈上。

这反转众人始料未及,就连陆清寥带来的兵马都没来得及反应。

裴在野忽的做了个手势,就见山壁上,山洞里,悬崖横出来的枯树上,忽然钻出无数的□□手来,齐齐轮射一番,陆清词带来的将士就跟割麦子一样倒下了,余下的不过寥寥十余人。

裴在野气定神闲地把她方才嘲讽的那番话还了回去:“大祭司有这份自信,我甚为钦佩,可惜祭司就是自信太过了。”大祭司是陆清词在北夷的职位。

他又抬了抬手,崖壁上的箭雨终于有片刻停歇,他一手支着下颔,欣赏陆清词微变的脸色,慢悠悠地道:“这些年你在北夷摸爬滚打,心肠早就淬炼的铁石一般,要抓到你,实在不太容易,你机敏狡诈,哪怕陆清寥是你亲弟弟,他跟你说要投向你,你也未必会全信,所以我就想着,该怎么取信于你?”

“陆清寥跟你说的,九成是实话,只是有一点隐瞒,他和你和盘托出,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就连设伏的低点,时间,都是我和他敲定好的。”

“有了这一茬,你才彻底信了他,我突然离开靺鞨,轻装简行上阵,明摆着是设陷,往日你看到这么明显的陷阱,早就抹油溜了,你看,正因为陆清寥和你和盘托出,所以你才轻松上了钩。”

陆清词只在裴在野出手的那一刹那,就变了脸色,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看向陆清寥,含笑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陆清寥既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左右摇摆,他不躲不闪地迎上陆清词的视线,淡淡道:“阿姐,我先是个人,是汉人,然后才是陆家人。”

陆清词替他补全了后半句,只是话里却带着隐隐嘲讽:“所以便不能为了一己私仇抛却家国大义?”

她收回目光:“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我既已落入殿下之手,要杀要剐,随殿下的意。”

陆清寥未置可否,看向裴在野:“殿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裴在野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对着陆清词道:“若你愿意归顺,我可以留你一命,令你入朝为官。”

他又嘲讽地笑了下:“我知道你们陆家个个偏执,又对我心存怨恨,所以你可以像陆清寥一样,不在我手下当差,随你去哪里。”

陆清寥表情终于有了些动摇,看向陆清词:“阿姐...”

陆清词表情倒有些玩味:“我对殿下心存怨恨?”她摇了摇头:“我想要殿下的命是真的,心里却不怎么恨殿下。”

她目光投向长安的方向,又看看陆清寥:“这么些年了,你不会还以为,陆家覆灭是齐太后和太子之过吧?”

她那一脸玩味的表情换到了裴在野脸上。

她道:“睿文帝为了稳固帝位,迎娶齐家嫡女为妻,他顺利即位后,却嫌太后和齐家势大,为了对抗齐家,所以宠幸陆妃,扶持陆家,后来齐家倒了,陆家一时风光无量,只是根基不稳,没过几年也如齐家一般,大厦将倾,陆家这时候对睿文帝没了利用价值,自然可随意抛却。”

她眼底慢慢浮现几分嫌恶:“这手段并不高明,和太后的煌煌正道比差得很远,甚至称得上阴毒,却胜在有效,父亲叔伯还有姑母都是贪婪之人,自然会上钩。”

陆清寥纵然已经放下了当年那些怨意,但听到她这么说,已久口舌发干,颇是艰涩地道:“那你...为何要对殿下下手?”

“两个原因,”陆清词道:“就凭睿文帝的水准,太子一死,晋朝必然大乱,我要一点点夺了他的帝位;其二,也没什么旁的原因,只是我生来便喜欢搅弄风云罢了。”

裴在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在他见过的所有陆家人里,只有这个陆清词还能让他欣赏几分,其他的一个赛一个的偏执愚蠢。

他淡然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愿归顺了?”

他目光一掠:“你最好想明白,我不会放你活着返回北夷。”

他丝毫不担心陆清词会假意归顺,伺机反水,这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蠢人才会做的白日梦。

陆清词眼底终于露出几分倨傲:“在北夷,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金帐王也得对我礼让三分?我归顺太子,太子能给我这般地位吗?”

“若无滔天权势,我活着也是无趣。”

陆清寥仿佛意识到什么,他尚未来得及阻止,陆清词指尖寒光闪烁,她在脖颈上轻轻一划,一蓬鲜血便喷洒出来。

她死前甚至懒得多说一句废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故去了。

陆清寥惊声道:“阿姐!”

裴在野看着她跌下马的尸首,神色无喜无悲。

他欣赏陆清词这种野心勃勃的枭雄,但不代表,他能忍受她令北夷军队屠戮数千晋朝子民的行径。

如果不是和陆清寥的交易,他压根不会提出让陆清词归顺,血债血偿,就算陆清词死了,那也是她棋差一招,相信如果两人境遇调换,陆清词也不会对他手软。

他望了望远方的狼烟:“叶知秋那边应该也快了结了吧。”

他并未对陆清词的死发表什么评价,只淡淡瞧了眼陆清寥:“陆伯爵带人留下安置尸首,其余的人跟我回去吧。”

裴在野拨马走向了来路。

沈望舒坐在他怀里,已经瞧傻了。

这,这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会儿陆表哥成了叛徒,一会儿陆表哥又不是叛徒,一会儿陆表哥冒出个姐姐来,一会儿他姐姐又死了,这,这都什么事啊!

裴在野显然是见惯大场面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还有心思宽慰她:“好了啊,没事了,咱们可以顺顺当当地上路去平州了。”

沈望舒眼睫抖了抖,忽然狠狠捶了他一下:“你骗我!你又骗我!”

亏她还以为陆表哥真的反叛,裴在野要完蛋了,都做好一起死的准备,结果到头来,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裴在野唇角翘了翘:“别灰心啊,我这回又不止骗了你一个人。”他解释道:“陆清词是陆清寥的长姐,我之前便查出来了,只是不好公开,她这人又难抓得很,所以我才想了联合陆清寥的法子。”

他摇了摇头:“没想到她会自戕,倒也真是个人物。”

他想到方才的场景,神色又柔和下来,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我很高兴。”

尤其是看见小月亮为了他和陆清寥刀剑相向,这比他活捉了陆清词还要高兴。

沈望舒脑袋还没转过弯来,但也知道这等军国大事,他肯定不可能像个漏嘴子似的四处说,于是只能邦邦揍了他几拳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