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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他死在了燕州,就死是这场战争里,也算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可今生,他却在被人刺杀后缠绵病榻而亡,想必他自己也活得了无生趣,无比痛苦。

崔云昭先去了一趟正房,同林绣姑说了事,又同霍新枝叮嘱,之后十日都让家里孩子穿素色衣裳,不要太过花俏。

安排完这些,她又让邢妈妈准备吊丧的一应事宜,才算作罢。

三日后,崔云昭、霍新枝和林绣姑一起出门,先去往新设的观察使府。

吕继明重伤之后,郭子谦特地为他请命,保留了他的观察使,也好让他过得舒坦一些。

冯朗的对这些都不讲究,于是就把团练使府略微改了改,把边上空置的民居并进来就算完。

他家里一共就三口人,日子也简单,倒是一点都不铺张,这新设的团练使府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崔云昭一过来,就看到冯朗和其次子冯敬先。

这位冯家的小少爷如今还在读书,生的腼腆又斯文,见了几人忙见礼,客气又热络。

冯朗正在交代属下事情,说完话,才看向众人。

他面色并不是太好,只说:“到了吕家,直接祭拜便走,吕家有些热闹。”

一开始崔云昭还不知这热闹是什么意思。

等一行人到了吕家,才发现吕家真是乱的不成样子。

之前霍檀就说过,吕继明偏心二夫人和二儿子,可又对原配夫人和吕子航不忍心,于是家主之位便一直没有定夺。

他在时自然一切顺遂,现在他死了,家中自然连表面平和都算不上,尤其是丧仪,必须要有下一任家主来操持。

若按伦常,下一任家主自然是吕子航,可吕子航高不成低不就,人也懦弱,母家又势单力薄,自然抗争不过母族强大的二少爷。

但吕子航毕竟占了嫡长的身份,吕家的族老也不好不顾伦常,只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纷纷佯装生病不插手。

于是,吕家的灵堂就出现了两个家主。

两边都披麻戴孝,两边都在哭灵,两边也都有烧火盆。

吕子航一直都是军中的指挥,从博陵到伏鹿一直没有变过,霍檀去岁出征,本来是他最好的机会,但他求到冯朗面前,最终没有离开伏鹿。

他怕死,不敢去。

不去,就再也没有晋升的机会了。

若是能像霍檀当年那样,热孝时直接上战场,或许还能有老部将看在往日的情面关照一二,等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店了。

崔云昭一家跟随冯朗踏入灵堂的时候,吕家人还在争执。

不过冯朗一到,他们就立即没了声音。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伏鹿已经是冯朗的天下了,无论以前吕继明多么风光,往后都不会再有。

吕家的二少爷走的科举,已经过了乡试,正在准备后年的秋闱,他若是能成,吕家或许还维持多年。

他人年轻,也不过刚刚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很懂事,见了冯朗,立即行大礼。

“谢冯叔吊唁父亲。”

吕子航看到崔云昭,不由有些分神,这一个分神就错过了同冯朗见礼。

倒是他身后一名披麻戴孝的女眷忽然开口:“谢表舅母,表嫂吊唁父亲。”

崔云昭眯眼睛一看,发现那竟是顾迎红。

她跪在吕子航正室娘子身后,看起来弱柳扶风,妩媚别致。

人们常说,想要俏,一身孝,说的就是此刻的顾迎红。

她一开口,堂屋里的气氛就又焦灼起来。

二夫人能跟冯朗攀亲,大夫人也能同霍檀议旧。

吕子航竟然明显松了口气。

他脸上微微浮起笑容,正要同冯朗说话,就听到身后的正室娘子低声开口:“灵堂之上,哪里有你一个妾室胡言乱语的份,父亲也是你能叫的?”

说罢,她转过身来,对霍家人躬身行礼,态度非常恭敬。

“林夫人,崔夫人,霍娘子,民女管教不严,还请诸位勿要见谅。”

崔云昭倒是意外她的聪明。

顾迎红被她这么一训斥,顿时委屈的满脸通红,她娇嗔道:“夫君,你看她!”

这样的地方,行这般扭捏事,实在让人不齿。

冯朗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跟吕继明虽然有过隔阂,也有过矛盾,却也是一起出生入死二十年的兄弟,见他身死后家中乱成这样,心里实在难受。

此刻,倒是马夫人出来见过众人,目光凌厉看向顾迎红:“来人,带下去,杖二十。”

原配夫人立即起身,却被吕子航的娘子一把按住,低声说了几句话。

等她说完,原配夫人才不甘不愿重新跪下。

两个高大的婆子立即出现在灵堂,上前直接了当堵住了顾迎红的嘴,迅速把她的带了下去。

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十分训练有素。

马夫人治家多年,家中上下都唯她马首是瞻,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因为吕继明没有留下遗嘱,而马夫人也顾及面子,没有直接对原配这一房打杀,才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但原配这一房在灵堂上出了这么大的丑,放任一个妾室大放厥词,品行和治家能力可见一斑,顿时高下立见。

或许,马夫人等的就是这一遭。

处理完顾迎红,马夫人便上了前来,对冯朗等人道:“多谢诸位来吊唁我家将军,将军走时因身体实在孱弱,本想见一见诸位将军,最终也没见成。”

她说话办事非常利落,眼角含泪却不哭的模样,却让人心生怜悯。

“如今将军已经仙去,家中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日子,还请诸位多多照拂,妾身这厢有礼了。”

到了这时,她才拿情分二字说话。

冯朗此人并不冷血,相反,他颇有情有义。

听到这话,便道:“马夫人放心,有我在伏鹿,就不会有人欺负吕家人。”

马夫人可能要到就是这一句话,听完便也只行了礼,没有再多说什么。

崔云昭跟在林绣姑身后,陪着她一起烧了香,吊唁之后便准备离开了。

不过他们离开时,碰到了苏家一行人。

这一次苏珩并小关氏,苏羿文和崔云殊一起来了。

场合特殊,崔云昭就没同崔云殊多说什么,倒是小关氏擦身而过时,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不刺鼻,比之前的要好闻,也似乎有些熟悉。

崔云昭没有多想,只陪着林绣姑快步离开了吕家。

没有人在意顾迎红,她在吕家无论如何过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需要旁人关心。

又过了十来日,周副指挥来了霍家,对崔云昭道:“崔夫人,将军让属下来通传一声,吕家如今定家主为二少爷吕子显,因二少爷年少,未曾娶妻,家中依旧由马夫人做主。”

“另外,吕家大夫人因吕将军过世太过伤心,直接去城外寒蝉寺为亡夫礼佛,已经离开了吕家。”

事情到这里,吕家的事情便落入帷幕。

崔云昭想了想,同周副指挥道:“之前灵堂上那名吕子航的妾室,确实同家中沾亲带故,若她有何不妥,还请周副指挥多多挂心,将来若是有什么事,通传我们一声便好。”

这是让他注意着顾迎红的动作,却又不用管她,若是有大变故再来告知一声就好。

周副指挥便道:“是,崔夫人放心。”

吕家的事情过去,崔云昭又陷入忙碌中,待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景德六年十月。

秋日风冷,吹走艳阳天。

崔云昭冲新穿上厚实的袄子,坐在窗边看景。

院落里原来种了一棵枣树,早先没有结果,也不知是不是雪球独爱这棵树,到了今岁,这枣树居然硕果挂满枝头。

枣子很甜,晒干了能吃许久,崔云昭这几日都在忙着晒红枣。

这几个月来,霍檀又上了几次战场,有赢有输,打的十分艰难。

夏日时他身上中了一刀,倒是不致命,也如此照实写在了家书里,还同崔云昭玩笑。

“只有受伤才能躲懒。”

崔云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能摇头,还安慰了几句林绣姑。

其实霍檀这样很好,若是只报喜不报忧,家里反而会更担心,如此一来,家里人倒是能平静生活。

崔云昭从来不会单独给霍檀送东西,只有要往边关送粮草的时候,才会一起送家里准备衣裳鞋袜,药食之物,正巧要送粮草,崔云昭便去寻了程三姑娘,买了不少补血的要给霍檀送了过去。

随着这一年的战事,霍檀的威名传遍大江南北,原来吕继明受重伤,只能派霍檀这个年轻将军去战场时,百姓们还是很担心的。

谁知道有人天生就是翱翔在战场上的雄鹰,霍檀的一到绕曲,就打了数场胜战,狠狠提了边关将士们的气势。

尤其封铎受了重伤,不便指挥作战,霍檀也敢直接调令武平守军,最终在一场大战中艰难逆转形势,反败为赢。

一桩桩,一件件,他的丰功伟绩,都被百姓们看见,听见,也记在心里。

他付出的一切,都没有被埋没。

这一年来,朝廷一次次褒奖,一次次赏赐,往霍家来的礼部官员络绎不绝,让霍家的声望达到最高。

在今年的春日,霍檀已经升为防御使。

十月末,在霍檀又打赢一场大战,夺回一半燕州之后,帝下命晋封霍檀为绕曲观察使,领绕曲厢军三万,代领伏鹿厢军三万,麾下足六万精兵。

以此同时,朝廷追封霍展为忠义侯,封林绣姑为忠义侯夫人,领朝廷俸禄。

行晋封礼那一日,林绣姑一整日都是高高兴兴的,她对朝廷千恩万谢,话里话外都是皇恩,姿态作的很足。

等到宴席散尽,宾客离去,林绣姑才仅仅握住崔云昭的手。

她眼神坚定,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皎皎,以后不一样了。”

从今往后,霍家正式成为大周都能喊的出名字的家族,也成为武将中不可小觑的新贵。

霍檀手里的权柄,已经几乎与武平节度使封铎等同。

林绣姑曾经很盼望这一天,可当这一天到来时,她还是有些紧张和惶恐的。

“我们可以平安度过吗?”

她问崔云昭。

崔云昭紧紧回握住林绣姑的手,对她嫣然一笑。

“阿娘,我们可以。”

“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守好霍家,等着夫君飞黄腾达便好。”

“不会有事的,”崔云昭坚定道,“从我同夫君成婚第一日起,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