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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圣奥梅尔到利物浦的这一路,只要她行将踏错一步,只要她的运气稍稍差那么一点点,等待她的恐怕便不是如今这样满身是血却侥幸活下来的痛苦模样,而是另一种解脱。

终于,他从楼上走到了仍旧弥漫着血腥味的一楼,接着又脚步不停的走进了浴室。

没有阻止凡妮莎含糊不清的咒骂,他更没有附和或者反驳那些咒骂,只是默默的帮对方脱掉了靴子,脱掉了几乎被鲜血浸透的长袜和身上最后几片布,将她小心的靠在温暖的浴缸边缘。

伸手试了试水温并且额外加了些凉水,他才拿起一个脸盆,舀了满满一大盆水,像是在给贝利亚洗澡时那样,从凡妮莎的头顶缓缓浇下去。

一遍遍、一盆盆、一次次的冲走了凡妮莎身上几乎干涸的血渍和一起流下的眼泪,直等到她周身地板上流淌的热水不再掺杂红色或者粉红色,才将她重新抱起来,缓缓放进了浴缸里。

“我自己洗吧”      凡妮莎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抹了抹眼角,将整个人都沉入了蒸腾着水雾的洗澡水里。

“哗啦1

就在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卫燃即将走出浴室的时候,凡妮莎却又从水里冒出来,“维克多?”

“怎么了?”卫燃停住脚步站在门外问道。

“等下我们喝一杯吧?”凡妮莎开口说道,“如果这里还有酒的话。”

“先洗澡吧,等我清理完那些血迹,我们喝一杯。还有.”

“什么?”凡妮莎问道。

“记得穿衣服”卫燃说完,再次迈开步子离开了蒸腾着水汽的浴室。

在他沉默的忙碌中,楼上楼下所有曾经沾染了血迹的地方都被开水仔细的烫了不止一遍,就连那些被子弹撞击过的地板,都被他用找到的工具翘起来翻了个面,然后重新安装的严丝合缝。

直到最后,这栋房子里仍旧残留着血迹的,就只剩下了他和凡妮莎的衣服、壁炉边的沙发,以及他自己。

“我帮你重新烧了洗澡水”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凡妮莎朝着正在拆解沙发罩的卫燃说道,“浴缸我也重新刷过了,应该不会有什么血腥味。”

“我的行李箱里有一瓶白兰地,把它打开吧,等下我们喝一杯。”

卫燃说着,抱起两人的衣服和沙发罩走出了门外,将它们一一摊开搭在了那辆马车上接受暴雨的洗刷。

最后脱掉身上的衣服也搭在马车上,卫燃赤着脚走回房间,走进了浴室,舀起一大盆水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对于他来说,杀人这件事实在是早就已经不会附带任何心理负担。

但凡妮莎身上实打实的彷徨和怨恨,以及她几乎下一秒就要崩溃的情绪,乃至强撑的冷静,却让他比杀人这件事本身更加的不适和厌恶已经发生的一切。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凡妮莎正变的更加痛苦和绝望,从她杀死犹太人雷诺不,应该说,从在雷诺杂货店撞上那俩链狗开始,她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再承受着懊悔的煎熬。

如果当时没去杂货店里偷东西就好了,她肯定一直在这么想。

那么接下来呢?

海蒂和斯皮尔会赶到这里?

还是斯皮尔那个混蛋自己赶到这里?

然后杀了他丢进沼泽的淤泥里发酵成肥料?

一番苦思无果,他最终选择将这个头疼的问题抛诸脑后,转而把身体一点点沉入了滚烫的洗澡水里。

当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凡妮莎已经将他的行李箱放在了门口。

此时,这个终于重新穿上衣服的姑娘,不但将那张长条餐桌上的剩菜剩饭清理的干干净净,而且还重新摆上了一碟白面包和一盘切好的火腿罐头,并且打开了那瓶来自菲利普大堡灯塔地下室的白兰地。

“过来吃些东西吧”

凡妮莎一边朝着正在穿衣服的卫燃招呼了一声,一边给杯子里倒满了褐红色的白兰地。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穿好衣服的卫燃坐在餐桌边,取出烟盒点燃了一颗香烟问道。

“我打算在这里等着”

坐在对面的凡妮莎仿佛已经趁着卫燃洗澡的功夫调整好了情绪,端起一只仅仅倒了一杯底酒的干邑杯递过来说道,“我相信姐姐肯定还活着,就算她出了意外,斯皮尔那个混蛋肯定也会来这里,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着他们。”

“一直等下去?”

卫燃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可惜,即便是陈酿了20年的白兰地,他也没有喝出太大的不同,反倒是酒液的颜色让他难免想起了对面那个姑娘洗澡前身上沾染的那些血迹。

“如果直到战争结束姐姐都没来这里,我就回圣奥梅尔。”

凡妮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之后说道,“我说不定会把裁缝店重新开起来,说不定那时候姐姐也会回去的,如果她那时候还活着的话。”

“别忘了把那些值钱的东西挖出来”卫燃笑着提醒道。

“当然不会忘的”

凡妮莎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到时候我要用那笔钱把裁缝店的规模扩大一倍,如果到时候还有剩余的钱,我就在利物浦的码头附近也开一家裁缝店1

“这次叫海蒂的裁缝店,还是叫凡妮莎的裁缝店?”

卫燃端起酒杯和对方再次碰了碰,他嘴里问出来的问题,也让凡妮莎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灿烂了。

“让我想想”

凡妮莎灌了一大口白兰地,打了个酒嗝说道,“圣奥梅尔的裁缝店还叫以前的名字,但是利物浦的裁缝店,就叫凡妮莎的裁缝店!凡妮莎·比诺什的裁缝店!

以后我还会去多佛尔和加莱分别开一家裁缝店,同样一个用姐姐的名字做前缀,一个用我的名字做前缀1

端起重新被卫燃倒满了酒的杯子,凡妮莎再次灌了一大口,信心满满的说道,“不过我有把握,姐姐很快就会来这里了,到时候我要给她一个大惊喜才行1

“什么惊喜?”卫燃捏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接着又往嘴里丢了一片淀粉含量颇高的火腿。

“至少我要把祖父留下来的这栋房子打扫干净才.”

说到这里,凡妮莎却愣住了,继而惊慌的问道,“维克多,姐姐已经把这座农场抵押给了雷诺,她她还会来这里吗?”

“会的,她肯定会的。”

卫燃咽下嘴里的食物安抚道,“就算没有这座农场,对于你们姐妹来说,利物浦也是你们在英国最熟悉的城市不是吗?”

“对,说的对1

凡妮莎稍稍松了口气,“姐姐抵押农场这件事我并不知道,所以她肯定会来这里看看的!她至少要来确认一下我有没有来过这里1

“所以你打算准备什么惊喜?”卫燃将话题又扯了回来。

“至少要把这座房子好好打扫一遍才行”

凡妮莎说话间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大门口,拉开房门看着外面的雨幕说道,“我要把这里所有的地方都擦一遍,还要把那些被那些肮脏的犹太人弄脏的床单全都洗一遍,还有那道石头墙1

凡妮莎指了指他们二人来时的方向,“还要把那些快把石头墙埋起来的荒草收拾干净才行。”

“这些事情只靠我们两个人?”

卫燃故作为难的问道,这姑娘嘴上说的轻松,但仅仅只是打扫房间浆洗衣物就够他们两人忙活很长一段时间的了。

“我们现在最多的不就是时间吗?”

凡妮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毫无关联的说道,“维克多,我还打算养三只牧羊犬,这样等姐姐来这里的时候,它们就能像以前外祖父活着时那样,去那块石头那里迎接她了。”

“那就养吧”

卫燃说话间将酒瓶子里最后一点白兰地全都倒进了自己的杯子,只觉得接下来的挑战,恐怕比虐杀那些犹太人之后清理现场还累。

“明天如果天气不错,我们就去镇子上转转,买三只漂亮的牧羊犬回来1

凡妮莎兴致勃勃的说道,就像已经忘记了不久前发生了什么一样,就像,她在刻意遗忘那些事情一样。

这一夜,这个姑娘拉着卫燃了说了很多话,说了很多她临时想到的计划。这一夜,外面的雨时大时小也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倒是摊在马车上的那些沾染了血迹的衣物,被冰凉的雨滴带走了所有的污渍。

彻夜燃烧的壁炉边,喝多了的凡妮莎蜷缩在那张扯掉了天鹅绒罩的旧沙发上,紧皱着眉头对抗着彻夜都在侵扰她的噩梦。

万幸,她每次惊醒,都能看到隔着一张桌子面对着自己坐着睡着的卫燃,更能看到在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支对准了大门口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