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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我那儿吧”

卫燃干脆的发出了邀请,“我那有空房,就我自己。”

“你...你没成家?”

程官印在一瞬间的心动之后小心的问道。

“哪来的家”

卫燃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不言而喻,“你呢?你成家了?”

“哪来的家?”

程官印摇头叹息,“我日日夜夜的做梦梦到我儿怀谦,梦里他说他活着呢。”

说到这里,程官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方舞台上那个穿着军装,疑似林阿勇的小伙子,“我儿怀谦要是真的还活着,我估摸也有那么大了。”

“是啊...他...”

卫燃用力喘了口气,“他是得那么大了。”

“唉...”

“去我那儿吧”卫燃说道,“咱们老哥俩晚上正好还能喝一杯。”

“行,也行。”

程官印略显无措的说道,“不给你添...”

“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何必说这个”

卫燃说着已经骑上了那辆三轮摩托,“我骑慢点,你跟着我。”

“哎!”

程官印压抑着激动应了,他脸上的喜色...像是找到了家人一样。

带着程官印沿着原路回到那座眷村,卫燃在夕阳留下的最后一缕晚霞中打开了院门。

“你那边还有什么东西吗?”卫燃问道,“咱们去搬一下”。

“是有一些”

程官印的回应中带着拘谨,却是早已经没有了当年和鬼子舍命拼杀时候的果决。

卫燃也不点破,只是招呼着对方帮忙把摩托车货斗里的吊炉和箱子都搬进了厢房,随后催着他帮忙锁门,用三轮摩托载着他开往了他租住的眷村。

只不过,等他看到程官印的家里的时候,却不由的有些酸涩。

他住的这间厢房和自己那个打烧饼的厢房大小差不太多,但这里面不但有一对磨盘,紧挨着还有个似乎用来熬煮豆浆的灶台。

剩下的空间里,还有个泡在卤水里的豆腐块,其余的空间则是装在坛子里的卤水以及诸如茶油、充当一次性餐具的竹筒等等。

可相比这些,程官印拿来休息的,却只是一张靠墙放着的折叠床。

“看来得多搬两趟”

卫燃像是没看到对方脸上的窘迫一般神色如常的说道,“咱们先把磨盘和卤水搬过去。”

“哎!”

程官印用力点着头应了,和卫燃一起,将那上下两扇不足一米直径的磨盘装进了三轮摩托车的货斗,又将那一坛子卤水以及几桶茶油拎进了货斗里。

最后,程官印还额外把那口锅扒下来,用手拿着坐进了货斗里。

趁着天黑前的最后这点时间,两个已经不再年轻的老男人来回跑了足足四趟,这才把包括不足百块的蜂窝煤在内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卫燃的“家”里。

也在这最后一趟,卫燃顺路买来了他制作灌肠需要的各种原材料,顺便也买了几瓶酒和一些下酒菜。

夜晚习习的晚风下,卫燃先帮着对方安置好了住的地方,然后又将另一间闲置的厢房收拾出来,把他的那些家什都摆进去,甚至帮忙泡好了黄豆。

直到一切忙完,两人才在院子中间支起了一张桌子,摆上了卫燃卖剩下的香肠和咸菜,也摆上了程官印卖剩下的油炸臭豆腐,还摆上了卫燃回来的时候买来的下酒菜、好酒以及好烟。

随着卫燃开启了并不算明亮但却吸引了不少飞虫的廊灯,随着第一杯酒下肚,程官印也详细聊起了他当年落水爬上礁石之后获救的经历。

讲他在金门抬炮弹遇到的人,讲他被送去花莲开采石头遇到的人,也讲他修公路的时候意外遇到的老乡。

当然,还有他日夜思念的儿子和弟弟,以及湘江边的打铁铺子,乃至往返湘江两岸的那条木船。

“我给你看样东西!”

程官印和将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之后站起来,兴冲冲的走到他那辆人力三轮车的边上,随后从货斗的锅碗瓢盆下面,抽出了一个油腻腻的帆布卷回到了桌边。

不等打开,卫燃便已经意识到,这个油腻腻的帆布卷里面应该是那把大刀。

果不其然,随着帆布卷被解开,程官印将那把大刀取了出来。

“你还留着呢?”卫燃一边倒酒一边问道。

“这是我爹给我打的,我和我弟弟兵权一人一把,让我们多杀鬼子。”

程官印摸索着刀刃上斑驳的豁口,“就剩这么一样念想了...”

“喝酒吧”

卫燃在叹息中举起了杯子,“喝醉了不想家”。

“喝!”

“干!”

“干!”

在像是相互安慰,又像是相互鼓舞的呼喊中,两人又一次喝光了杯子里的白酒。

“铛铛铛”

也就在这个时候,敞开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下意识的看过去,卫燃不由的一笑,敲门的是李小五,除了李小五,还有那个来自廊市的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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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们老哥俩喝的起劲儿,凑一桌?”

李小五说着,晃了晃他拎来的酒瓶子以及一些宵夜。

“我馋卫老板烙的烧饼了”

那位家在廊市的老兵说着,也晃了晃手里带来的一些下酒菜。

“你们认识?”卫燃一边招呼着他们坐下来一边问道。

“认识”

李小五说道,“我和卢老哥都做了多少年邻居了。

41年的时候,他可是跟着第5军野战医院随军入缅打过鬼子,而且从野人山里活着走出来的呢。”

这话说完,卫燃不由的打了个哆嗦,他走过野人山,知道那是多么艰难的一段旅程。

他也惊讶于对方的姓氏,他甚至隐约猜测,他和后世李羿忠的女朋友卢悦或许,不,一定有什么渊源。

“哎——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位卢姓老兵说着已经毫不客气的拿起了一个夹着灌肠的烧饼咬了一大口,他似乎格外喜欢吃这些烧饼和灌肠,他甚至没吃过任何别的下酒菜,包括他带来的那一包熏牛肉。

“打鬼子又不是给祖宗丢脸的事儿,有什么不能提的?”

李小五说道,“老卢后来还参加过滇西反攻呢,后来鬼子投降,他就一直在申城工作了,那时候我们就打过交道了。

现在他可是荣民之家医疗站外科主任,以后你们有个伤病都可以找他。”

心知李小五或许是在借此暗示对方的来历,刚刚在倒酒的卫燃也立刻端起酒杯主动和对方碰了碰。

这酒桌上多了两个人,话题自然也多了不少,在那盏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李小五聊起了他在申城的经历。没有卫燃和张泰川等人,更没有铭乡戏班子乃至丽华戏楼什么事情的经历。

那位疑似卢悦曾祖父的“卢老哥”也聊起了他在廊市老家不知生死的双亲,聊起了他在滇缅战斗的经历,以及经常出现在他噩梦里的野人山。

难免,也让端着酒杯的卫燃想起了野人山里的那位班长,那些同伴,那个小和尚,还有那碗油茶。

“仗打完了”

卢老哥在赤红着眼睛喝了一杯酒之后,捏起一片灌肠丢进嘴里,“咱们鬼子没少杀却十年都回不了家,只能看着报纸里的乡亲挨饿受灾!

操他娘了个B的!

守着这个破基巴岛有特码基巴用?

天天做他娘的裤裆梦返工!

反他娘了个B的弓!

那对儿煞笔爷俩还特娘的不如早点儿撅屁股投...”

这酒后的怨言还没来得及酣畅淋漓的全都骂出来,离着最近的李小五已经一把捂住了卢老哥的嘴巴,与此同时,卫燃也一个健步蹿出了院子。

万幸,院子外面的街道上别说人,连个畜生都没有。

稍稍松了口气,卫燃再回去的时候,似乎酒量并不怎么样的卢老哥已经重新拿起了一个早已经放凉的烧饼,合着止不住的泪大口大口的吃着。

坐在他对面的程官印,则捏着一块他自己亲手制作的油炸臭豆腐吃的格外的仔细,却也失了神味同嚼蜡。

卫燃知道,李小五其实也知道,卢老哥想家了,程官印也想家了。

但他知道,李小五也知道,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到。

“喝一杯吧”

李小五端起酒杯叹息道,“喝醉了就好好睡一觉,睡着了...睡着了也就不想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