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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只爪爪

其物如故, 其人不存。

——引自曹丕《短歌行》

【大人。】

谁?

【大人。】

谁在喊谁?

【大人……】

沈凌揉揉眼睛,不耐烦地就想伸脚过去踢那个声音的来源。

阿谨明明保证过不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机视频,而且就算看也会戴耳机的。

……而且是他哄自己睡午觉的嘛, 等她睡着了再把她吵醒是什么坏毛病?

【你好。】

【初次见面……】

这一伸脚什么也没踹到,恰恰相反, 她的脚腕被无形中的某股力量拽了拽, 直接往下一扯, 把沈凌从睡梦中拽醒了。

喜欢懒床的姑娘可没体验过这么粗鲁的叫醒方式,第一仆人叫她起床连推醒她的法子都没用过,向来是等到她自己嗅到厨房传来的早饭香气, 或者ruarua她的耳朵和肚皮,捏捏她的手心——

沈凌皱着眉睁开眼睛, 第一反应就是撒娇兼告状:“阿谨——”

故意拖长的尾音缩回嗓子里。

伸展四肢的动作也僵住了。

那股把她猛然拽醒的无形力量顿了顿, 而就在她眼前, 站着一个面色冰冷的小女孩。

……不, 不是她面前。

沈凌仓皇地向前一步,发现面前的是面镜子。

——而那个面色冰冷的小女孩,是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她自己。

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模样?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女孩——她不认识,从没见过——

沈凌慌乱地伸手去摸脸, 却发现自己抬不起胳膊。

她一愣, 就见镜中女孩转了转脑袋, 侧过脸梳理头发。

——而沈凌看见了女孩耳朵上的一枚痣。

……咦。

这一瞬间, 有个人的身影从她的脑子里闪过。

但还没等沈凌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感, 镜子里的小女孩——换句话说, 她目前所使用的这具身体——就自己动了动,面色冷淡地理了理衣襟。

沈凌这才注意到,她所穿的是一套繁复厚重的袍服, 与自己小时候作为祭司候选时穿的服装很相似,只是比祭司候选袍服的花纹要素一些、细节上无用的累赘也多了一些。

而且,小女孩的头上没有佩戴冠饰,亦没有扎髻,发丝直而刻板地垂在齐耳的位置,像极了沈凌小时候在教团里见过的古董娃娃摆件。

……可那个古董摆件,是她出生之前,很久很久的过去流行的东西了。

察觉到自己并不能控制这个陌生身体后,沈凌稍微松了口气。

作为祭司,有些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意识,不属于自己的操控——大抵是误入了什么莫名其妙展开的结界或梦境,而不是她本身出了危险吧。

睡前她可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家里,也不可能有人把她突然弄到这么一个古怪的地方来。

……退一万步来说,假设自己的本身真的误入了这个地方,沈凌也不认为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对最强大的自己造成威胁。

嗯嗯,那就暂且当作看第一视角的电影啦,等敌人出现事情不妙的时候再全部撕裂。

没心没肺的祭司慌了几分钟就镇定下来,这下便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小女孩身上。

……好奇怪哦,既是用这个女孩子的视角在打量场景,又隐隐能看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譬如她的鞋子,她的衣服,她的后脑勺。

非要说的话,自己像是一个附在这女孩背后的幽灵。

……好玩!

对着镜子整理袍服的小女孩停下了动作,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对这个样子满意了。

接着,她转身就要从镜前走开,沈凌的视线也跟着她的移动挪了挪。

“姐姐!”

——没移动,视角一阵天旋地转,后背被从镜子后窜出来的孩子猛地扑了一击,女孩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

被打扰看电影的沈凌骂骂咧咧:“谁啊?”

女孩没开口,自然也无法传达沈凌的抱怨。

她只是多走了几步稳住身体,然后缓缓转过身去。

“不要闹。一小时后就是执事竞选。”

与女孩面容相仿的男孩笑嘻嘻地跃入沈凌眼里。

他也同样穿着繁复的袍服,留着及耳的素净发型,头发长度、眉眼形状都与女孩一模一样。

这是一对双胞胎。

因为年纪幼小,所以性别特征几乎忽略不计,外表便没有任何区别的双胞胎——只除了性格。

一个稳重些,一个跳脱些。

……就像卡斯和卡特?

沈凌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她听见了“执事竞选”这个词,也知道教团历届跟随在祭司身边的执事都是双胞胎。

具体原因已经说不清了,大抵只有教团里那个龟缩在房间里、从不出面的廷议会主席才记得。

“没关系没关系,姐姐,我早就准备好了。”

双胞胎里做弟弟的那个胡乱拽着姐姐的后背嬉笑:“不要这么紧张,我们之前的考核结果都是最好的,而且我们黎家和祭司的关系也很好啦!”

“慎言。”

做姐姐的很严肃:“我们的祭司不是会看关系选择自己助手的人。”

做弟弟的撇嘴。

“话虽这么说,‘执事’是祭司大人第一次提出来的概念吧,姐姐,我们只是去打个下手,你用不着这么严肃,谁也不知道祭司任命我们后会不会雪藏……”

他的脑门被敲了一下。

姐姐很严肃地收回手。

“不要胡乱揣测我们唯一的祭司。”

她教导:“无论是否能成为第一对在祭司身边侍奉的执事,祭司大人也是教团唯一伟大、引领方向的存在。”

“知道啦……”

第一对在祭司身边侍奉的执事?

刚刚被祭司提出来的概念?

黎家……

沈凌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提出过“执事”的概念,之前那个讨厌的前任祭司也根本没“提出”过。

那就是……在她很多很多届以前的祭司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怎么喜欢学习的她努力在脑子里挖了挖,回忆了一下在教团上过的历史课。

最初提出“祭司执事”概念的那届祭司,是第几任来着……

唉。

完全想不起来。

记忆里看过的历史书根本没有这种记载啊,是上那堂课时我睡着了吗?

回归原状后去问问卡斯卡特吧,她们俩一定知道。

就在沈凌发愣回忆的功夫,双胞胎姐弟已经离开了放置镜子的房间,穿过一截又一截木制的长长回廊。

沈凌再关注他们俩时,就发现他们来到了更大的一间屋子,屋里按间隔跪坐着一排排的小孩,有男有女,面前都摆着一只盘子。

场面有点像大型考试。

沈凌好奇地四处打量,但可惜她附身的这个女孩性格太过严肃,竟然从进屋开始就没往别处看过。

沈凌的视角不得不跟着女孩的视角走,看她来到了某个空荡的位置前,和左右的孩子一样规矩跪坐好,微微俯身,将手伸向盘子。

盘里静静躺着一只白色的小铃铛。

……与沈凌收藏的第一颗宝藏相似程度很高。

小时候就很喜欢铃铛的沈凌喜爱地打量了一会儿,惊喜地发现盘子里的铃铛虽比不上自己那颗,但比仆人们仿制后大规模佩戴的那些精致很多,她有点想拿走收藏——

“考核开始。”

不知从哪传来的通报声响起:“请拿起你们眼前的铃铛,冥思静心,一刻钟后记下所看到的画面,依次序进入房间向祭司描述。”

女孩依言闭上了眼睛,沈凌的视角却没有变成黑暗——似乎她真的只是个附在小女孩身上的幽灵,在这女孩闭眼进入冥思时,沈凌觉得周围有股力量晃了晃,稍微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好像可以转头到处看了?

于是好奇心浓重的猫猫立刻扭头到处看。

但不知怎的,她第一眼扭头看到的就是那个双胞胎小男孩——也许是因为他就跪在姐姐旁边的位置——

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拿起了铃铛,闭上双眼。

但只下一刻,那枚被握在他手里的白铃铛,就奇怪地振动起来,倏地从他手心跌落,滚在地上。

——不,是砸在地上,砸成了碎片,其中一枚碎片还高高溅起,划伤了小男孩的手指。

大滴大滴的血从他手指的伤口里涌出来,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把地上白铃铛的尸体染成了红色。

沈凌盯着那红色的铃铛碎片。

她终于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前任祭司,想起对方手上从未摘下的那颗红铃铛,莫名散发着令她作呕的气息。

她想起来了,这个小男孩和这个小女孩就是——

“黎敬学!”

铃铛碎裂的响声惊醒了整个考场,负责考核的人震怒地呵斥,而周围闭目的孩子们都睁开眼睛,窃窃私语起来。

黎敬学的姐姐也睁开了眼睛,见到流血的弟弟和碎裂的铃铛,神色变了变,呵斥几乎就要出口。

那是沈凌很熟悉的神色,是很多很多年以后那女人准备呵斥卡斯卡特坏规矩的神色。

——但下一秒,她便扑了过去,把脸色苍白的弟弟护在了身后。

“对不起!”小女孩慌张地抱着他道歉,“我弟弟不是故意的,我弟弟不是故意的!”

【总教长阁下,教导并纠正此届祭司与此届执事是我作为祭司监管的职责,请你不要逾矩。】

——冷静地挡在她们身前,隔开那个讨厌的前任祭司,眼睛里含着比看沈凌、看卡斯卡特更浓更深的厌恶。

很纯粹的厌恶,不掺任何动摇。

但此时这两个孩子却抱在一起,跪坐在地上。

负责考核的人冰冷的呵斥响在沈凌头顶,沈凌看不清那个人。

“胡闹!黎敬雪!”

“对不起!对不起!我弟弟只是手滑,大人——”

“天呐,那个黎家的……把铃铛……”

“红色的……血……”

“……是凶兆……”

“灾祸……”

“……晦气。”

纷纷扰扰的议论在沈凌的耳边漫开,就像涨起的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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