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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长公主如同捡到宝一般,一连吃了三根,才将注意力转至另一盘中,跃跃欲试地拿起玉勺。

从最边上舀下,柔软轻薄的金黄色蛋皮轻易便被划破,露出里头酱色炒饭,随之还有锁在其中的些许热气冒出。

蛋皮薄厚均匀,瞧着是煎熟了的,色泽喜人、蛋香浓郁。刚入口,就能感受到它划过舌尖、上颚时带来的软嫩口感。稍加咀嚼,又能尝到酱色炒饭混着碎蛋皮的滋味。那米粒粒分明,酱香郁郁动人。

除此之外,饭里还加了一些小料,譬如菌菇粒、毛豆粒、玉米粒等等。数目虽不多,未曾喧宾夺主,但却为此饭增添了别的鲜亮颜色,又使得口感更为复杂多变,带来极致的味蕾享受。

而随着齿关不断开合,这些食材在口中融为一体,鸡蛋甜香、稻米清香等等悉数混起,亲密极了。

虽是头一回品尝到,但是昭宁长公主已经喜爱上了蛋包饭与红糖糍粑,一口接一口地用着。而方才还很受她夸赞的暖锅,已经被丢到一旁,全然是受冷落的模样。

正当昭宁长公主用暮食时,只听外头传来年轻婢子们的声音。

“见过郎君!”

昭宁长公主一时不察,噎住了嗓子,手忙脚乱地让静琴倒水来顺口。

待到将堵在喉咙口的红糖糍粑咽下,谢青章已然到了屋外,而静琴左支右绌,全然来不及去门口堵人。

好在谢青章停在屋外,不曾直接进来,淡淡问道:“阿娘今日胃口可好些了?”

昭宁长公主暗自顺气,“虚弱”道:“唉……依旧没什么胃口,尽数都赏给婢子们吃了。瞧着她们吃,觉得热闹,心里头也舒服。”

仗着隔了一个转角,且有屏风挡住,昭宁长公主轻手轻脚往坐榻处挪。她一边无声指使婢子们拿出碗筷,赶紧做出是她们在用暮食的情景来。

待到婢子们都坐定,昭宁长公主这才慢悠悠道:“章儿,你怎么不进来?让阿娘瞧瞧你……”

闻言,谢青章却未动,略略挑眉:“当真可以进?”

昭宁长公主气若游丝道:“章儿这是何意?阿娘都一日未曾见你了……”

谢青章不为所动,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含着隐隐笑意:“暖锅吃着,热气扑面。不若还是再给阿娘些工夫,重新去上妆、多扑些粉罢?”

昭宁长公主哽住,顿时明白过来。

这浑小子分明是猜到了自己是装的!

左右已经露馅,昭宁长公主猛地坐起身,中气十足地骂道:“浑小子你滚进来!”

她太过激动,全然没瞧见一旁静琴陡然露出的讶异之色,以及想要阻拦的着急模样。

至此,谢青章慢条斯理地进屋,绕过屏风,气定神闲地坐下。

昭宁长公主瞪着他,没好气道:“何时猜到的?”

谢青章一脸坦然:“恰在方才。”

闻言,昭宁长公主察觉到异样,手背轻轻擦过自个儿的脸颊与额头,不见任何痕迹,可见妆容仍是妥帖。

一旁的静琴不忍直视这场景,默默垂头闭眼。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阿郎使坏心思,在诓殿下呢!

昭宁长公主恼怒道:“长本事了,连阿娘都敢诓骗?”

“难道不是阿娘先拿自己做筏子,诓骗儿子么?”谢青章坦然自若地理了衣袖。

昭宁长公主再度哽住,复又恶声恶气道:“那你倒是说说,何时娶新妇?”

“当年你求到母后那儿,硬要去外地任上历练,阿娘可有拦着你?可曾道一句阻拦的话?可有催你先成家再立业?”

“任期满时,你将官学办得极好,受当地百姓拥戴。如今调回长安,留在国子监安心做事,怎得就不能想想成家之事了?”

谢青章油水不进,淡道:“阿娘曾允诺,日后婚娶大事由儿子自己作主,便如当年您和阿耶一般。”

“那你倒是选啊!”

谢青章半点不急:“时候未到,缘分天定。”

昭宁长公主恨恨一指他,晓得这小子定然听不进去,气得不想再看他一眼。她甩袖拍桌,只让静琴将吃食尽数撤走,再将今日来府中的孟厨子传来。

顶着熊熊怒火,谢青章稳稳坐在那儿,亲手为昭宁长公主煮了一盏茶汤。

看他这般孝顺,一张俊脸低眉顺眼,很有些可怜样儿。

昭宁长公主心中恼火不知不觉消去大半,哼笑一声,到底不再提此事:“王离和汤贺呢?”

“他们惦记家中妻儿,趁着坊鼓未敲,提早家去了。”

昭宁长公主点头,又道:“今日来府中的庖厨当真不错,只是从前没听过长安城中有姓孟的名厨,何处寻来的?”

谢青章给自己舀了一盏茶,润润唇边:“市井之中,上回同明承他们去宣阳坊用暮食,恰巧碰上这厨娘,手艺很是不错。”

母子二人东拉西扯,随意说着些家常话。

须臾,外头通传,说孟厨娘到了。

昭宁长公主停下与谢青章说话,冲着静琴使眼色。

静琴会意,至屋门口接人:“进来吧。”

昭宁长公主抬眸向着屏风处望去。

只见屏风后头绕出一位身着胡服的年轻女郎,挽着单髻,一双杏眼煞是灵动,面上自带两分得体笑容,一打眼就让人心生欢喜。

孟桑眉眼弯弯,叉手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昭宁长公主有些讶异,喊她起来说话,笑道:“又是竹筒饭,又是暖锅的,吃着就晓得厨子手艺极好。本以为得和丰泰楼曲厨子一个年岁,不曾想竟是个年轻小娘子所做。”

孟桑微笑,十分乖巧,像只兔子。

全然不似傍晚时,觊觎府中慈竹桂花、说起美味吃食时的得意快活样儿。

谢青章半垂着眼帘,陪坐在一旁,专心品茶,似是听不见二人对谈。

昭宁长公主向来爱憎分明,谋划败露一事总不能怪厨娘手艺太好,且今日两顿用着都很尽兴。

眼下她唤孟桑来,不过是想问其可愿留在长公主府内做事。

听得此问,孟桑没有片刻犹豫,当即婉拒。

数十天前,她差点无处可去,是魏叔招她入了国子监,照拂良多,亦十分看重。

孟桑不是忘本的人,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断不会在此时辜负魏叔的期望。况且她也更喜欢在国子监做吃食的日子,轻松自在,不受拘束。

得了一句不愿,昭宁长公主也不生气、不为难,爽快地给了口头允诺。

“无妨,本宫喜爱你做的吃食。日后若是改变主意,尽管来长乐坊。”

又赏了一只镶玉银簪,美曰:“水灵灵的小娘子不该这般素净,头上该配些漂亮首饰。”

随后便让静琴带孟桑出去了。

昭宁长公主懒懒撑着下巴,看着孟桑离去的背影,忽而怔住。

谢青章见她愣怔住,不禁问道:“阿娘,怎么?”

闻言,昭宁长公主笑了:“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她也总爱穿着胡服上街,活得很是肆意快活。”

瞧见谢青章眼中流露不解,昭宁长公主摆摆手:“莫想了,是你没见过的长辈。如今隔了十余年,我也不晓得她人在何方。不过依着那厮性子,想来不论在何处,都会过得舒坦又快意。”

谢青章默默坐在一侧,又陪着昭宁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离开。

走出院门,杜昉正等在门边,立即迎了上来,听候吩咐。

谢青章淡道:“眼下各坊坊门已关,你且安排孟女郎二人在府中住一宿,明日将人送回。”

杜昉道:“阿郎放心,已经安排下去了。”

谢青章点头,又道:“阿娘用得很尽兴,也解了我一桩麻烦事。明日你带他们离府之时,多给他们三成酬金。”

闻言,杜昉应了一声“喏”,退至谢青章身后。

主仆二人踏着月色,回了苍竹院。

翌日,孟桑悠悠转醒,躺在宽敞舒适的卧榻上,极舒坦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没有鼾声,没有舍友,一人一间屋,嗯……真舒服!”

伸完懒腰,孟桑就起来洗漱打理。

须臾,杜昉领着姜老头来寻她,带着两人从后门出了长公主府,坐昨日的马车回去。

关上车门前,杜昉拿出一木盒递过去,说是本次酬金,随后便合上车门,自去驾车了。

马车徐徐前行。

虽说孟桑在接过木盒时,估着重量就晓得里头定然银钱不少,但真正打开见了,不免还是露出惊喜之色。

之间木盒内整整齐齐码着白花花的银子,粗略一数,约有四十两!

孟桑压低了声音,冲着姜老头笑道:“这着实也太多了,不愧是长公主府,出手忒大方。”

惊喜一阵,孟桑立即就想挪出其中一小半的银钱给姜老头,却被对方制止。

姜老头板着脸:“给我做什么?昨日不过是打打下手、切切菜罢了,哪有脸分你的工钱。”

“前日听魏老儿说了,你在国子监内的斋舍宿不安稳。这些银钱你且自己收好,等会儿回了务本坊,找牙人租个屋舍,赶紧从国子监搬出来。”

非但不收,他还从怀中掏出四两银子,添进木盒:“这是那位谢大人付的订金,你也一并收好。”

这还没完,姜老头又嘱咐孟桑,让她以后无事不必去姜记食肆,想寻他了,就让人传个口信,他自会来务本坊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