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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秋抱着肩,不说话,继续听他道:“我明白了,我的错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明白的太晚了,但在死前明白,还不算太晚。”

虽然有些动容,但她依旧疑心他在装模做样,便道:“爸,你想通了真好。有件事告诉你,妈对你没那么深的感情。她更喜欢她的同学。他们当年是同一个诗社的,他写了许多信给她。她都收藏着。她最后拜托我拿出来藏好。”

杜秋说出来的是故事的另一版本。一个寻找靠山的女人的一辈子。她对他本就没什么感情,不过是家里的吩咐罢了。人木讷又有些瘸,她很自卑,知道父母是怜惜大于怜爱,总想着好好把她嫁出去,就当是弥补。所以她喜欢的人他们是看不上的,他家里成份都不好。杜守拙第一次来家里时,她偷偷听着,其实是怕妹妹先结婚,那她就更成了老姑娘。

其实父母不看好妹妹的恋情,双方脾气都太强硬,吵架也吵了许多次。他们想要个好女婿,但是首先要长久,要一颗能笼络住男人的柔情似水的心。后来父母商量着让她替代上。她有不情愿,但到底还是半推半就。

母亲道:“我们是为你好,以后你就明白了。这个世上,只有父母是真心而你着想的。你要懂道理。”

结了婚,似乎也幸福。毕竟她也不知道女人的幸福该是怎样?她是千依百顺的妻子,和体贴周到的女儿。旁人都羡慕她,能为家庭操劳是好女人的福气。

她也不响,不敢反驳别人。她一辈子最怕的就是被抛下,像儿时一样被丢下,半夜睡不着抓身上的虱子。

终于,她先死,把别人都抛下了。家里人都围到病床前,亲戚们哭着说,”好人不长命啊。”她却想着,要当这个好人干嘛?都要变成死人了。

临终前,她抓着女儿的手,道:“妈妈真的恨,以后要是变成鬼,也不能保佑你了。你自己照顾自己吧。”

听完这些话,杜守拙没动怒,只是长叹出一声,道:“那是我误会她了。我是乡下人,她也是,我们也被许多事束缚住了。”

他顿了顿,道:“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把这些诗拿来给我看看。我最近也没事,可以学着写写诗。”

痛改前非的决心,杜秋保持了十天,等见了律师,双方说清条件,她立刻又翻脸赖账了。叶春彦不要钱,不要房子和股份,甚至可以先不办离婚手续,以免影响她公司形象。可他有两点要求:孩子带走,他搬走。没有特殊情况,不再私下联系。

杜秋道:“难道我要再见你,还要提前预约打申请吗?”

叶春彦回道:“这倒不用。你预约了我也不想见你。”

原本条件还能再谈。可又有新的消息传来。下一届总商会的副主席要提名她,这事定了七八成,但目前还在考察阶段,要求是一年内不能有负面新闻。离婚也算是坏消息。中国人总喜欢求个家和万事兴。

这个理由同叶春彦也说了。他根本不屑一顾,态度很坚定,道:“再不离婚,我要发失心疯了。这才是真正的负面新闻。”

杜秋道:“那我到时候给你找个好点的医生看看。”

“这件事真的对你很重要吗?都是虚名啊。”

“虚名也有一堆人抢着上。如果我这届被提名,就是最年轻的副主席,还是女的。意义不一样的。过几年变数就多了。”

因为有言在先,他们的事不能影响到孩子。于是人前演得厉害,还牵着手去给汤君开家长会。叶春彦走在前面,特意给她推开门说请。如此绅士风度,引得羡慕注视频频。

可人后立马就翻脸。他知道她有意拖延,彻底来了脾气,故意与她打游击战。她住在别墅时,他搬去婚房。她回婚房时,他又立刻去第三套房。他说话也不再讲究,故意拿嘴开光。

他躺在沙发上,杜秋走近,他立刻起身,拍着胸口装模作样道:“我做噩梦了,梦到你睡在我身边,真可怕。”

杜秋吃饭呛着时,他只假惺惺看着她笑。她问他做什么。他便道:“关心你,怕你吃饭噎死。”

杜秋瞪他。他又笑道:“不满意,那我给你鼓掌?”

她起先还膈应得厉害,索性对他道:“你别整天阴阳怪气的,要不干脆和我吵架吧。”

他照例是笑眯眯,道:“那我怎么舍得啊。”

几天针锋相对着过去了,她倒也释然了,看出他是外强中干,说缺德话也到等女儿不在家的时候。连遛狗不牵绳的大爷都比他胆子大。

等汤君一走,她就故意对他道:“我是个适应能力很好的人,已经习惯你现在的样子了。你这么阴阳怪气非常可爱,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庭带来许多欢声笑语。应该带你女儿多来看看。”一面说,她还一面熟练地摸他大腿。

叶春彦掐住她的手腕,道:“过分了啊。”

“我不这么觉得。” 杜秋一样笑着回他,道:“你要是想不开的话,吃点药调理一下,中西医都好。”

就这么吵吵嚷嚷闹到律师面前。前面已经换了两个律师,后面接手的沈律师据说是业界翘楚,一样被他们搅合得满头大汗。

杜秋是惯常扯东扯西,从他们相遇的那棵树开始聊,整整说了二十分钟不歇,气得叶春彦也掏出烟来抽。沈律师也无可奈何,敲敲桌子道:“两位请尊重一下别人,不要抽烟了,这里禁烟。”

他把烟灰缸端到他们面前,看着他们掐灭烟头,才继续道:“你们的情况我已经明白了。单纯从法律角度看,我觉得你们不应该过来。显然杜小姐不想要离婚,她又是资产丰厚的一方,她不配合的话,财产分割的流程根本无法开展。”

“我可以不要任何钱。”

“叶先生,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必须的流程不能省。按你们的情况估计也不会判离。双方都没有明显过错,又有一个孩子,基本没有判离的先例。”

“那先上了法院再说。”

“你也要为杜小姐考虑啊。一个大公司的老板离婚,要是闹上法院对公司的影响非常大。律师界流传一句话是,花十万结的婚,就要花一百万离掉。”见叶春彦有动摇,沈律师接着道:“两位有没有考虑过婚姻咨询?我很推荐。”

叶春彦虽然知道律师偏向杜秋,但还是同意了。至少婚姻咨询师是专业人士,工作就是拿钱听他们吵架。

咨询师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客客气气,斯斯文文,打扮有点像是高中的英语老师,保守的时髦。她先问了几个例行问题,然后道:“你们还能不能回忆起感情萌芽的时候,第一次动心的场景?”

杜秋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他转身拿东西。我发现他屁股挺翘的。俗话说,屁股翘的男人心肠好。”

叶春彦道:“不记得了,我可能没动心,之前喝假酒了。街边买的二锅头里掺乙醚了,喝了不清醒,现在醒酒了。”

“你们确定这是认真的回答?”

“很认真。”杜秋回答。叶春彦哼哼两声附和她。

咨询师笑道:“敷衍地对待问题,这是一种典型的阻抗。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两位觉得我不够专业,不值得认真对待。要么是你们害怕流露真情实感,担心自己还余情未了。”

杜秋顿时变了脸色。原先她只是把婚姻咨询当拖延离婚的手段,没太当真。可是心思迅速被看破,她也不得不严肃起来。她虽然知道自己有问题,可也不喜欢让外人戳穿。再去看叶春彦,他也一改先前的散漫样子。

“两位愿意重新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吗?女士优先。”

杜秋道:“其实我太不记得了。应该是他对女儿的态度吧。他是个好父亲,让我觉得很难得。起初是和他在一起很轻松,一想到他就很开心。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离不开了。”

“那叶先生呢?”

“她对我道歉了。一开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但她对我道歉了。她这么骄傲的人,说出那样的话也不容易。”

咨询师又追问了几句,忽然对杜秋道:“你害怕你母亲吗?”

“不,当然不,我为什么要怕她?她是个贤妻良母,说难听点,就是整个人围着家里团团转,牺牲了一切的人。”

“我的意思是你害怕成为她吗?害怕成为这样的人吗?因为她给了你做一个坏榜样,所以你潜意识觉得妻子和母亲的身份是一种惩罚。你不相信平等的关系。”

“我觉得你的问题有点尖刻了,不好回答。”

咨询师笑而不语,时间已经到了。下次咨询约在三天后。杜秋出门时怏怏不平,觉得咨询师纯属胡说八道,牵强附会。叶春彦问她下次还去不去。她说下周会议太多,估计抽不出时间。

结果到了约定时间,杜秋还提前到了,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像是去受审。这次咨询师问了他们最不满对方的一点。叶春彦说她有些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