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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瞳哥儿像是自知失言般捂住嘴,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崔檀令与卢夫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长兄不像阿耶那样顽固,是好事。

阿耶小时候可不会这样待长兄他们,一听说他们有玩儿的心思,就要拉下脸训斥几句。

一家人闲聊一会儿,绿枝带人去取来了素斋,华严寺声名在外,有一些也是因为他们的大师傅手艺格外好的原因,平平淡淡的青菜豆腐也能做出好滋味。

瞳哥儿今年快三岁,之前都因为太小了没能一块儿过来,这是他头一次吃到华严寺的素斋,小小的圆脸蛋上有些惊讶:“姑姑,这个豆腐是肉变的!”

崔檀令一瞧,是华严寺的一道名菜,清酿豆腐,名字瞧着清淡,但入口不俗,很是下饭。

卢夫人看了就笑:“若是你阿耶在这儿,少不得就要教育瞳哥儿几句,我都能想出来他那张嘴会说什么话。”说着,她还真的演了起来。

“瞳哥儿,这做人处事,就如这道豆腐一般。你看它是块儿豆腐,但做的方法不同,豆腐便也成了不普通的豆腐。这件事儿就是要让你知道,不能小瞧旁人,人这外表与内里啊,可是完全不同的。”

崔檀令听完就笑了出来,她都能想象出阿耶板着一张脸给瞳哥儿讲道理的样子了。

瞳哥儿捏着长箸一脸茫然,他只是吃到了一块儿好吃的豆腐而已。

祖母和姑姑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卢夫人没叫芳菲她们在一旁守着忙活,让她们自去隔间用膳,自个儿给瞳哥儿夹了一块萝卜:“你二兄这回远去边疆,原是在和你阿耶怄气呢。后头见你阿耶和陛下玩儿了一招里应外合,对着你阿耶时总算有个好脸色瞧了。”

想起性情刚烈如火的二兄,崔檀令眨了眨眼,发髻上缀着的八宝蝴蝶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抖,用细细金丝和琉璃猫眼勾勒出的蝴蝶翅膀像是有了生机一般,振翅欲飞。

瞳哥儿看着那只蝴蝶,连碗里的豆腐都来不及吃了。

崔檀令给他夹了块热乎的,又道:“阿耶与长兄克己复礼,君子端方,可家里都是这样的人,那有什么意思?抬头一见,像照了镜子一般,无趣得紧。二兄能活得自在随意些,我也替他高兴。”

“他如今是自由自在了,天高任鸟飞,没有我在一旁唠叨啊,他指不定怎么高兴呢。”卢夫人说起崔骋烈就头疼,“你说说,他如今都二十二了,寻常男儿到他这个年纪,不说儿女绕膝,总要娶房妻室回来吧?他倒好,拎着个包袱就走了,也没留个念想。”

瞳哥儿睁着大眼睛,嘴里包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的:“二叔有给我留了小木车哦!”

“好好吃饭。”卢夫人没搭理他,又对着崔檀令抱怨起来,“等到他回来,指不定是几年之后了,到时候人年纪大了,脸又被边疆风霜给磋磨得像个老树帮子,这哪家的贵女能瞧上他?”

“儿孙自有儿孙福,阿娘,你在这儿担心这么多,二兄骑着马怕是要打一路的喷嚏了。”崔檀令给她盛了一碗青菜汤,打趣道,“佛门净地,阿娘还是别说那些人间风月了,硬要将二兄与哪位女郎拉着红线凑成一对儿,佛祖听了不高兴可怎么办?”

她这话一出,卢夫人坐直了身子,轻轻打了打她的手:“你这孩子,就是听我唠叨听烦了。”

崔檀令嘻嘻笑:“阿娘,喝汤,喝汤。”

卢夫人嗔了一眼这小冤家,母女俩用过午膳之后都准备各自在禅房休息一番,有树一在崔檀令身边儿守着,卢夫人放心地带着瞳哥儿去隔壁禅房歇晌了。

崔檀令睡了一觉起来,身上还是觉得有些冷,正想叫绿枝再去给她灌两个汤婆子过来,却听得紫竹过来报信儿,说是王夫人和崔清嬛来了,想要求见皇后。

王夫人与崔清嬛?

自从上回老太君七十寿诞几人撕破脸之后,崔檀令便没有再见过她了,上次想到她,还是因为郑循清出事,崔檀令顺着这事儿想了想这个与自己同宗所出的大姐姐是否会受到牵连。

她们现在求到华严寺来,是为了什么?

是想着给郑循清指使人往祖母用的茶具里下毒这事忏悔求情,还是要为即将被牵连定罪的自己求饶?

崔檀令想着康复不久,但身子明显败落了许多的祖母,心情便有些不愉快。

“叫她们等着吧。”

至于见不见,什么时候见,那就不是她们能问出来的事儿了。

她语气淡淡,一张香培玉篆的脸上神情亦十分冷漠,紫竹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笑着应了声是。

哼,叫那大娘子从前总是对着她们娘子酸言酸语,这下好了,从今往后,可有的是她咬牙嫉妒的份儿喽。

紫竹兴奋地跑去传信了。

禅房布置得十分简单,一张小小的木桌便充当起了梳妆台的作用。

修竹手法娴熟地将崔檀令的头发绾了起来,正想挑些金宝首饰点缀,却被崔檀令轻轻拉住了手腕。

“不必忙活了,用一两样玉饰就好。”毕竟是来祈福礼佛的,不好装扮得太过张扬。

修竹低声道:“待会儿二夫人与大娘子要过来,娘子装扮得这般素净,奴婢担心……”

了解她的未尽之意,崔檀令看着螺钿铜镜里自己有些模糊的脸,平静道:“先敬罗衣后敬人,不过我那二婶母与大姐姐的性子是个万年不变的,从前我装扮得像朵花儿似的,也没见她们多说些好话夸夸我。何况到了如今,她们如何看我,并不重要。”

树一听得直点头:“若她们再敢对娘子不敬,属下便去将她们的马儿给驱得远远儿的。”

然后叫她们在雪地里冻成个冰棍儿?

想到那母女俩瑟瑟发抖地搂抱成一团,崔檀令很不道德地笑出了声:“树一,你跟着紫竹她们都学坏了。”

有吗?

树一低下头有些羞涩:“娘子喜欢就好。”

崔檀令咳了咳,修竹边听边笑,挑了一支羊脂玉茉莉缕珠簪与一对儿翡翠玉梳,配着她一身素色长衫,倒是有一种婉约风流的雅致。

紫竹回来时又去与卢夫人说了此事,歇晌起来的卢夫人还来不及再醒醒神,就被这事儿给激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好啊,我与兕奴好容易找着这么处清净地儿想要休整一番,还是被那对搅家精给找上门来了。”卢夫人说起她们时满是嫌弃,对着崔檀令抱怨道,“你不知道,你那二婶近日可是改了性子了,柔柔顺顺的,比她刚嫁进来的时候还要伏低做小呢,还主动张罗着给你二叔纳了两个妾……夫妇俩都是个糊涂的。”

崔檀令并没有去问陆峮打算如何处置荥阳郑氏,闻言只道:“如今郑氏家主也只是暂被关在天牢中,她们着急忙慌地来求情,真以为谁能左右陛下的意思不成?”

卢夫人笑了笑,即便是陛下待兕奴好,她也绝不会让兕奴为了这么些人去陛下面前求情,耗的是陛下与兕奴之间的情分,王夫人那起子人,也配?

瞳哥儿人小觉多,卢夫人叮嘱乳母陪着他再睡会儿,待会儿要说的事,他一个人小孩儿在这儿也不太好。

王夫人与崔清嬛过来时,面色苍白,神情低迷,再也没有昔日的张扬傲气了。

崔檀令淡淡瞥她们一眼,见着她们这样心中既不觉得快慰,也不为她们难过。

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了,崔檀令的心可没那么大,能放下这么多人。

王夫人暗地里扯了一把崔清嬛,对着崔檀令行了个礼:“许久不见,娘娘风采更胜往昔,不像咱们,已经是昨日黄花,没个盼头了。”

崔檀令凉凉道:“花开花谢都是有定数的,二婶若是一意孤行硬要这花一直开,恐怕只会连里头的根也跟着一块儿烂了。”

王夫人脸色一僵:“娘娘嫁人了,看人待物犀利不少。想来是因为陛下疼爱……我这女儿便不如娘娘好命了,夫家此时有难,她便如塌了天一般,哭闹个没完。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娘娘与嬛姐儿是一同长大的,其中情分哪里是旁人能比的?若是娘娘肯劝,嬛姐儿一定听!”

说着,她狠狠拧了一把崔清嬛,好不容易能见到崔檀令,她可别给她现在撂挑子不干了!

给王夫人操心得来这些时日内外都忧虑得紧,一时竟不知道是谁的夫家!

崔清嬛看着这个自小便比她漂亮,比她得宠的三妹妹。

她通身气派尊贵无双,而自己却落得一身狼狈。

她应该嫉妒才是。

可是看着神情淡淡的崔檀令,她脸色瞧着冷,却没有像旁人一般,对她露出轻蔑不屑的样子。

崔清嬛想起上回祖母过寿时,崔檀令对自己说的话。

的确,崔檀令有许多地方胜过她,可她崔清嬛也不是一文不值。

为何要一直为救郑三郎那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奔波劳碌?

崔清嬛深深呼了口气:“阿娘,我们走吧。”

王夫人脸上的笑一僵,控制着自己没直接给这孩子一巴掌,低声道:“你疯了不成?快些同娘娘说些好话儿,是不是非要等到郑三郎也被流放到那等偏远之地去,你也跟着去受苦才高兴?”

“他去他的,我为何要跟着去?”崔清嬛微微抬起下巴,被这些时日的烦心事儿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她终于露出了些轻松模样,“我是崔氏女,和离归家之后照样衣食无忧,又为什么还要跟着郑三郎去受苦?”

她这话叫在场之人都沉默了下来。

王夫人嗫喏两声:“他毕竟是你的夫婿……”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没人会说他的不是。我只是大难临头和离归家而已,旁人指摘我又如何?”崔清嬛说出这些话后,觉得身上轻松不少,“即便是保下郑三郎,阿娘,与这样没有上进之心的人待在一起,我只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委屈了你,委屈了我自己去救下他们。”

从前她总爱攀比,与自己的亲姐妹比,与外边儿的女郎比,成了亲,又要与荥阳郑氏那一大家子明里暗里使劲儿斗法,她真的觉得累了。

“阿娘,我从前与你说,我不想嫁去郑家,你不听我的。”事到如今,也算是她崔清嬛从前自视甚高的报应吧。

崔清嬛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对着崔檀令道:“三妹妹,我便斗胆再这样叫你一次。这辈子我过得或许不如你,可我至少能按着自己的想法活了。”

她承认,她对崔檀令还是有些嫉妒的,她拼尽全力也要从荥阳郑氏这个泥坑里跳出来,可崔檀令若是不喜欢那草莽出身的天子,可是没法子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