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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善如流被带到偏殿。

耿雪在后头没跟上,也不知被带去了哪里,偏殿内就只有她一个人。

等了会儿,耿舒宁等困了。

太后一般辰时初起身,底下伺候的人从寅时末就开始准备着。

她这些日子熬得不轻,实在撑不住,往罗汉榻上坐了,拿胳膊撑着矮几打起了瞌睡。

而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脑门儿上蓦地一痛,耿舒宁突然清醒过来。

她捂着脑袋迷茫抬起头,就见胤禛逆着烛火立在她面前,像史前怪兽的黑影一样,看起来依然那么可恶。

耿舒宁心里偷骂,面上恭敬地起身,离这位爷远一点才蹲安。

“奴婢请皇上圣安。”

胤禛没错过她倒退几步的动作,大马金刀坐在她先前坐的地方。

淡淡道,“人人都能迎头往朕脸上扇巴掌,你觉得朕能安?”

耿舒宁:“……”那我也不是你爹,我咋知道。

她先前那个嘴巴子,又不是自己愿意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好嘛。

见她不吭声,胤禛也没继续怼她。

晚膳前他接到粘杆处递过来的密报,对照李光地举荐上来的人选,没发现几个得用的不说,倒又发现山西上下沆瀣一气,贪污严重的事儿。

忙到这会儿,连晚膳他都没用,实在没心情跟耿舒宁计较。

两人沉默的功夫,苏培盛带着人送了晚膳上来。

说是晚膳,都这会子功夫了,也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只几碟子清淡的凉菜,并着一碗参鸡汤面。

胤禛干脆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偏头看了耿舒宁一眼。

“饿吗?”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不饿。”耿舒宁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却还是义正词严垂眸恭敬道。

她不饿,但有宵夜……也不是没有肚子吃,只是不想跟狗东西一起吃饭就是了,她怕胃下垂。

胤禛难得没怼她,他今儿个心情实在是太差了。

苏培盛上完了膳食,立刻就带着人退了下去,叫耿舒宁想拦都来不及。

殿内只有他们俩,这位爷又难得消停,倒让耿舒宁有些不大适应。

他就少有不毒舌的时候,今天却霜打的茄子一样,着实是……哪个天使干的好事儿,怒赞!

“又在心里骂朕?”胤禛只用了几筷子面,没什么胃口,廖然放下筷子,突然开口问。

耿舒宁脑袋垂得更低些,轻声道不敢,“奴婢早就知道错了,时刻谨记谨言慎行的道理,万不敢以下犯上。”

胤禛哂笑,“谨言慎行?拿百十斤皮肉威胁朕,叫朕等安排的,不是你?”

耿舒宁早知道他不可能放过这一茬,只委屈抿抿唇,小声反驳。

“奴婢是在四宜书屋看书看得头昏脑涨,又被堂妹催得急了些,想堵堂妹的嘴,绝不是冲万岁爷。”

胤禛顺着她的话,下意识看向她的唇。

说话时候,小巧的唇珠叫那樱唇显得更加好看,张合之间偶尔还能看到一点柔软,叫人想尝尝滋味。

胤禛眼神在灯火下暗了些,“既然你说自己知错就改,擦嘴的本事现在该学会了吧?”

耿舒宁愣了下,她知的也不是这个错啊。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耿舒宁哪儿都不想擦,只想赶紧说重点。

“皇上,奴婢是来报答……”

“先帮朕擦嘴。”胤禛淡定却强硬地打断耿舒宁的话,“好叫朕知道你口无虚言,朕才敢信你。”

这小混账最擅长胡说八道,狡言饰非。

胤禛顺着她的意思等了这些日子,可不是等着就那么简单放过她的。

见耿舒宁僵在那儿,浑身局促,胤禛看完密折后格外暴躁沉闷的心情,诡异地好了许多。

他随意一抬腿,长腿从榻上放下来,好整以暇面对着耿舒宁。

“怎么,没学会?”

耿舒宁特别想说,这种有手就会干的活儿,傻子才需要学,她就是懒得给狗擦嘴。

心里腹诽完,耿舒宁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掏出帕子靠近。

懒归懒……谁叫这里是万恶的封建社会,放狠话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呜~她往后再也不图一时痛快了。

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尽量离他远一点,跟猴子捞月一样,伸长了胳膊把帕子往那尊贵的唇角上怼。

胤禛长臂一伸,直接拽着耿舒宁的胳膊将她拉到面前。

耿舒宁轻呼出声,“皇上别——”

话没喊完,她因为惯性往胤禛怀里扎,反倒是胤禛铁钳一样的大手稳稳固定住她的身子,没叫她歪倒,只立在了他膝前一拳之外。

这就尴尬了,耿舒宁脸有些烧。

胤禛似笑非笑看着她,“担心朕饥不择食?朕倒也没饿到那份儿上。”

耿舒宁:“……”你不饿,你礼貌吗?

想吐槽得太多,她一时都没注意,这人根本就没放手,还握着她胳膊没放。

“要朕教你?”胤禛声音依然不疾不徐,甚至称得上是愉快,半抬的眸子不动声色盯着人。

见耿舒宁白皙的脸颊漫起浅粉,胤禛竟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不是胃。

总归身体火烧火燎的,自心窝子开始慢慢翻腾着升温。

耿舒宁不敢迟疑,注意到他没放手,赶紧挣了下,抬起帕子,尽量小心翼翼替他擦拭唇角。

只用了几筷子面,其实胤禛唇角并无多少油光,只叫他形状格外好看的薄唇……色泽更加诱人。

那双薄唇还慵懒地微张着,倒像……引诱人去采撷。

耿舒宁心跳乱了一下节奏,而后咬咬舌尖冷静下来,这可不是色令智昏的时候。

她努力平复被怼得略浮躁的心态,小手稳稳落在薄唇上,动作柔和擦掉几不可见的油光,也将那点诱惑彻底擦了个干净。

胤禛感觉到唇上轻微的麻痒,落在膝头的手不自觉转动着扳指,略有些遗憾耿舒宁没吃东西。

想起青玉阁那泛着油光的小嘴儿,他有种想要伸手抚上去的冲动,或者其他地方也行。

耿舒宁察觉到他目光里泛起自己熟悉的热度,以前她工作好久来不及约会,被小狼狗缠上的时候,少不了被这么盯着。

她不敢再耽搁,也顾不得自己慢吞吞的习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退几步,低眉顺眼跪地。

“万岁爷容禀,奴婢感念您饶恕奴婢的罪过,实不知该如何报万岁爷愿放奴婢出宫的大恩,前阵子突然想起外祖母曾与奴婢说过的一个故事来。”

胤禛气笑了,他何时说过要饶恕她,放她出宫了,他分明说的是——

耿舒宁语速飞快:“外祖母说乡下放牛的孩子,有些会有痘症的征兆,偏都只是轻微症状便痊愈了,这些孩子却是再也没得过天花。”

胤禛愣了下,蓦地起身上前,一把拉起耿舒宁,定定盯着她。

这次,他眸中没有风花雪月,只有锐利和审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耿舒宁被突如其来的钳制力道疼得倒抽了口气,只努力保持住冷静神色点头。

“奴婢特地去查了历朝历代的趣闻杂记,果不其然发现了几则记载。”

“唐朝时候,江南有一赵氏村落擅长养牛,当地起了痘灾,周围村落死伤无数,唯独赵氏村落绝大部分村民幸存,连稚童亦不例外!”[注]

“宋朝时候亦有记载,宋真宗宰相之子王素体弱多病,京中痘症兴盛时,宰相焦急万分,自民间寻得神医,以牛痘种之,王素安然躲过痘症……”[注]

耿舒宁看了二十几本唐宋时候的杂记,只找到这两个故事。

她轻轻用力想挣开胤禛的桎梏,认真抬起头看他。

“奴婢私以为,牛痘是比人痘更安全的避痘之法,还请万岁爷令太医确认真伪。”

“若真能防治天花,您……必功在千秋,名垂青史。”

胤禛顿了下,缓缓松开耿舒宁的胳膊,可看她的目光却越发深邃。

只片刻工夫,他垂下眸子,遮住了眸底更深的欲望。

如果耿舒宁说得是真的,他与太上皇的争斗会以更快的速度落幕。

而这个帮他更快掌控朝堂的女人,给了他太多惊喜,他更不想放手。

他复又平静看向耿舒宁,“此事不可被其他人知道,朕会派人去落实。”

顿了下,他声音更加低沉:“如果此事是真的,你想要的恩典,朕会给你。”

耿舒宁眸中瞬间亮起了光,努力攥着手心,压制着自己的兴奋。

旁人不知,她知道牛痘会成功啊!

不枉费她辛苦这么多天,终于提前拿到了一年后出宫的承诺!

*

待得耿舒宁脚步轻快出了九洲清晏,苏培盛才仿佛幽灵一样,从暗处出来。

胤禛冷静吩咐:“叫常院判带两个心腹去验证真伪,安排一队暗卫跟着。”

“嗻!”苏培盛出门之前,迟疑了下,还是没忍住小声询问——

“万岁爷……您真打算叫舒宁姑娘离宫吗?”

胤禛冷冷抬起眼皮子睨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浑身一哆嗦,没敢再问,却也知道答案了,赶紧缩着脖子出门办差事。

赵松进门收了膳食,奉上了一盏参茶。

胤禛微阖着丹凤眸淡淡饮了一口,半晌轻笑出声。

他突然有了合适的河南知府人选。

若牛痘真得用,答应给她恩典是真的,至于恩典是不是出宫……呵,却是由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