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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后坠着个小鼠尾的稚童喊完,立刻有个身穿粗布衣的老妇人,手里端着碗冒热气的药汤子进了门。

耿舒宁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也是同样的粗布衣。

小孩儿格外欢快喊人:“阿婆,娘亲醒了!”

这里人说话跟她上辈子的方言差不多,阿婆就是奶奶的意思。

她迟疑片刻,小声试探:“您是家婆?”

她以前的方言里,公公婆婆就是叫家公家婆的。

老妇人冲耿舒宁翻了个白眼,“我可养不起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媳妇,喝了药好了就赶紧走,别想着赖上我们家!”

耿舒宁:“……”好的,她确定,自己没又穿越了。

她感觉得出自己在发烧,端过药碗,一时喝不进去,只能轻轻吹着,隔着热气儿小心翼翼跟妇人打探。

“孩子为何会喊我娘亲呢?”

“救你的时候叫人看见了,我一个老婆子带着孙儿在家,不想惹事儿,就说你是我儿在外跑镖娶的婆娘,先回来伺候我们娘俩。”老妇人提了个小凳子在屋中央,念叨着给耿舒宁解释。

手里还拽过一个笸箩,从里头拿起两根黄色的棒子就开始搓。

耿舒宁的眼神下意识落到了那棒子上,瞪大了眼。

这是……玉米?!

玉米不是海外带回来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妇人还在说:“今年雨大,河里冲下来的人格外多,昨天就有个女人被冲到了岸上,叫李二家的给背回去了。”

“那婆子最会磋磨人,儿媳妇都叫她磋磨没了,人背到自己家里,她不动手,非叫儿子进去给人家姑娘换衣裳。”

那老虔婆给来看病的大夫塞了银子,叫那个总喜欢赌钱的郎中喊破李二家儿子‘好心好意救人’‘不得已’看光了人家姑娘的事儿,引了不少人来。

“那姑娘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知道咋掉河里了,人都还没醒,李二家的锣鼓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人清醒过来就成亲,不然那姑娘就只能沉塘。”

“要不是我家墩儿去取河笼出门早,发现你晕在河边,叫我过去把你背回来,你也得叫人捡走,扒了衣裳做媳妇去。”

耿舒宁被冲上岸那地儿,隔壁就是个娶不起媳妇的老光棍。

要是不把人救回来,耿舒宁的下场,指不定比先前那姑娘更惨。

耿舒宁从玉米棒子上收回注意力,心下发紧,猜到被李二家捡去的人可能是晴芳。

当时她发现了刺客的身份,有点愣神,没跟紧晴芳。

对方找到机会要杀她,晴芳挡在前头,被对方直接踹得唇角溢血,昏迷了过去,才会撞她入河。

刚下过几场大雨,河流湍急,她还没顾上拉晴芳,就被浪头打得昏头昏脑冲了出去。

若非她水性还不错,估计会死在河里。

耿舒宁该怂就怂,软声谢过对方的救命之恩,“回头我找到家里人,一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老妇人手上利索干着活,嘴上却不客气,“用不着,最近皇帝老儿南巡,村里最忌讳来陌生人,遇上了就得盘问许久。”

“你赶紧好了赶紧走,就算谢谢我们了,咱普通人家惹不起事儿。”

耿舒宁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脑袋,摸到辫子才想起出门没有带钗簪。

她又摸摸脖颈儿和手腕,原本戴着的玉镯和玉佛也都不见踪影,估计是被水流冲走了。

叫她想拿钱报答人家,再仔细打探消息都做不到。

妇人以为她在找自己的衣裳,放下棒子提了个篮子过来,嘭一下放在床边。

“衣裳是我给你扒的,都湿透了,这好料子我也不敢动手,回头你自个儿洗干净,把我衣裳换下来。”

耿舒宁看着乱糟糟的湿衣裳,有些发愁。

她是做御驾装扮出来的,即便是微服私访,这衣裳上的纹路也不方便典当。

得亏里面她没穿明黄里衣,不然这妇人说不定会直接将她送到官府去。

耿舒宁眼神盯着笸箩里的玉米粒,因为发烧,脑子里乱糟糟的。

妇人以为她没见过这东西,得意抬了抬下巴,“没见过吧?这是我儿走镖从海边带回来的,撒点种子就能活,比稻子还好种,比……新鲜玩意儿说了你也不懂。”

她把后头那句比稻子挂穗还多的话咽了下去,她一直在自家后院里种,没叫村民们发现过。

否则知道这是好东西,村长和里正他们肯定叫她拿出来,她一个老婆子保不住。

耿舒宁眼神微妙,她其实很懂,上辈子都不知道吃过多少回呢。

玉米是耐旱作物,只比红薯稍微难伺候一点点,比起水稻什么的,肯定更好伺候。

她顺着妇人的话夸,“您儿子是镖师啊?他可真厉害,现在在外头走镖呢?什么时候回来呀?”

如果对方能早点回来的话,她可以请对方救晴芳出来,送她们归京。

到时候她也可以报答这好心的妇人,还有小墩儿的救命之恩。

妇人脸色突然黯淡了些,冷着脸背身坐下,继续干活,不说话了。

她儿媳妇是难产没的,儿子一直没再娶。

儿子基本一两个月能回一趟家,带回来好些东西够她和孙儿过活,村长那里也打点好,她和墩儿在村里也能过好。

可这回儿子都半年没回来了,没了给村长的孝敬,现在村里人对她和墩儿也没那么客气了。

若不是为了震慑那几个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二流子,她也不会顺势撒谎说耿舒宁是儿在外娶的新媳妇。

好歹村长念着她可能会回来的儿子,敲打几句,日子也能安生些。

只是谎言总有戳破的那一日,要是儿子真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娘俩还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呢。

耿舒宁对人的情绪感知敏感,感觉妇人身上多了股子悲伤,哪怕心急如焚,还是先闭嘴喝完了药。

等老妇人出去做饭的时候,耿舒宁将小墩儿喊过来,轻言细语哄着,才知道了些详情。

他爹半年没回家了,村里孩子总欺负他……李二家那个漂亮姐姐一直不醒。

那可恶的李阿婆等得不耐烦,天天在外头嚷嚷着,再不醒就把人扒光扔山里去喂狼。

耿舒宁问清楚日子,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了两天一夜,心里止不住发沉。

现在还没动静,是没人出来找她,还是胤禛没回来,没人敢出来找她?

行刺张鹏翮和御驾的领头人,耿舒宁认出来了。

是台庄曾经给她和皇上准备过衣裳的那位廖家掌柜,他眉心有一块地方是断眉,而且眼尾有颗痣。

如果她所料没错,针对朝廷的是天地会,而且还有能接触御驾的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如此一来,她不能直接叫人给御前送信,更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叫人发现皇上不在龙舟上。

淮河套这边没有挂了岁字幡的铺子……她想联系上御前的路都不安全。

耿舒宁想起死伤半数的九卫,心里特别难过。

虽然跟他们相处没有多久,可这些暗卫都将她当作了主子,是真的拿命在服从。

对他们而言,她可能不是唯一的主子,却是他们全身心保护的人,她在知道危险的情况下,依然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她记得的资料里,说张鹏翮是个好官,是雍正朝最有本事最清廉的治河总督。

她不能评判十几个暗卫和张鹏翮的命哪个更重要,只能尽量冷静做出最有利的判断。

现在想起那么多人命,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不能慌,晴芳还等着她救,御前弄丢了她,若皇上回来,说不定也会连累别人性命。

而且总算发现了玉米,她要带回去,叫百姓们多一种吃得起的粮食……

耿舒宁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想那铺天盖地的血腥。

*

张鹏翮被行刺是十六日下午,胤禛抵达龙舟时是十七日傍晚。

他拿到张鹏翮呈上的折子已经是深夜了。

耿舒宁消失两天一夜这件事,让胤禛用了比平常更多的工夫,才勉强将折子看进去。

行刺一事并不出他所料,南下时胤禛就发现,用以开河引流的标杆,并没有按照张鹏翮进上的治河堪舆图摆放。

有些标杆甚至插到了地势颇高,完全不适合开河的山脚,甚至还有百姓的田里和坟地。

他叫张鹏翮坐镇淮河套,就是让张鹏翮查清楚到底有哪些官员借开河的机会谋私利,圈地戕害百姓。

张鹏翮查出了一部分治河官员的罪证,最重要的是,他查出此事跟山西总督噶礼门下的奴才有关。

不止如此,这部分治河官员在朝中也有保护伞,来往信件和私藏的银子上的标记,涉及了廉亲王府、九贝勒府和敦郡王府。

他还没来得及上奏龙舟,主要是这些日子‘皇上’借身体不适,没有召见任何人。

但张鹏翮在河岸上也留了自己人,得知‘御驾’微服出行巡视河堤,他立刻就带着证据去面圣。

岂料他还没到达地方,就被人给截住,准备杀人灭口。

反倒是耿舒宁听到动静,带人过来救了他。

胤禛面色冷厉问张鹏翮:“从昨日到现在,你派出了多少人去寻人?怎么寻的?”

张鹏翮是个格外迂腐的老头儿,闻言眉头皱得很紧,铿锵回话——

“回万岁爷,微臣派出府中几个家丁在周围寻找,只是护卫伪装御驾一事不宜张扬,还请万岁爷收回在淮河搜寻的护卫,早日启程。”

只有早日带着他查出的人证物证归京,处置了那起子贪官污吏,才能还治河一片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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