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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几日准备一下, 得空随我回家一趟。”

满京城的人都知,首辅大人有两个下榻之地。

一个是基恩巷的首辅府。那是李家的百年老宅,供奉着先祖灵堂, 李渚霖与李明珠姐弟二人自小在此长大, 李丰渠退朝归野之后, 携夫人一直居住至今。

另一个则位于大陀寺的澜翠阁。此乃李渚霖为了更好处理朝政,出行方便而居的别苑, 虽只是别苑, 及不上基恩巷祖宅恢弘气派, 可也很是宜居养人。

二者相隔十数里,平日里除了开庙祭祖,节庆时节,且每月的固定日期回去给周父周母问安以外……李渚霖不常回去了。

他口中的“回家一趟”,自然不是澜翠苑那个家,而是基恩箱的那个家。

回家意味着什么?

见家中宗族耆老,过宗祠堂庙,拜先人牌位……这是要带阮珑玲过明路的意思。

对于首辅要娶她为妻这件事, 阮珑玲以往并没有太多的实感,直到这句带她回家, 她才开始有些即将嫁为人妇的慌乱感。

事态发展到现在。

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二人之间的私事了,其中牵扯进了一个孩子,夹杂着血脉子嗣, 继宗传承的大事……

就算李渚霖愿意娶她,可顺国公夫妇又岂会轻易认下她这个儿媳?

阮珑玲心中愈发慌乱, 只能在次日一大早, 起身来到静灵阁, 向胞姐阮丽云讨主意。

“二姐…我记得你当年嫁给姐夫时, 吴家尊长起初也是不看好的,后来你又是如何让他们同意你过门的呢?”

面对妹妹要嫁给首辅做妻这件事,阮丽云昨日从刑部回家之后,就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一早睡起,又听婢女翠湖来报,说李渚霖昨夜漏夜行至阮府给小为安□□……

出了这么大的事,阮家毫发无伤,首辅不仅没有怪罪,还执意要娶妹妹…

由种种迹象可见,那首辅大人确是个对妹妹有心的,所以她并不像另两个弟妹那样惊慌,现在只根据过往的经历,帮阮珑玲出起主意来。

“……争得吴家尊长的首肯,确实极为艰难。”

“你姐夫相貌端正,医术佳,性子又好,且是家中嫡子,甚得吴父吴母看重,对纯甫即将入门的媳妇,二老那真真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可谁知临了来,他竟执意要娶我?”

“吴家与咱们阮家是世交,吴伯父吴伯母也是眼睁睁看着咱们长大,虽说知根知底,可我到底先头嫁过一次,且还带着舒姐儿这么个女儿……所以此事一出,二老自然是极不甘愿,在家中冲着你姐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那婆婆当初甚至威胁要绝食…

可好在你姐夫是个轴性子,硬生生就这么拖了两年多,期间我也侍奉周到,事事谨慎…直到最后才经得了他们同意。”

阮丽云向来是个有苦往肚子里吞的性子…若非她与吴纯甫已经修成正果,只怕也不会拿这些陈年的往事出来说。

阮珑玲听了,不禁愈发心慌了几分。

“寻常百姓娶妻都讲究门当户对,更遑论是世家贵族…

你与姐夫尚且门户相当,却依旧遭婆家如此反对嫌憎……”

“可我是商贾起家的草户,他是百年公卿名门。

论家世门第,期间差了十万八千里,无异于天壤之别……这门亲事若想博得顺国公夫妇首肯,本就是万分艰难…

若他们再得知我曾背着他,犯下去父留子之过,只怕是更加难上加难,说不定连小为安都要被连累。”

阮丽云默了默,幽幽叹了一口气。

“是啊。你与首辅这门亲事,可不比当年我与你姐夫…

虽说女子是要高嫁,可李家门第委实太高,与咱家实在是云泥之别,哪怕是伸手摘天,也是高攀不上的…且我听闻顺国公李丰渠是个极其看重教法礼统,克己古板之人,李家的家风更是满晏朝闻名的严谨,只怕是容不得你做他儿媳。”

“玲儿…以咱家今时今日的处境,你若不嫁,首辅定然不肯放过你,可若是执意要嫁,只怕会撞个头破血流,今后的路也不好走……”

姐妹二人手掌交叠在一处,面上皆是愁容。

蓦然,阮丽云似是想起了什么,将她青葱般的指尖紧握了握。

“不如你还是逃吧?

我昨夜听闻你在黑市买了船票想要逃离京城,心中还有些怪你,想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你为何要抛却一切远走他乡呢?可后来细琢磨一番,才明白你此举是想要保全咱们全家,将咱家从此事中摘出来。”

“现在事情暴露,首辅已经知道了为安是他的骨血,我瞧他气归气,似也是欢喜得了这么个孩子的…

他现在理应在忙着筹办婚事,想来也正是放松警惕顾及不到的时候,你若要逃,此乃良机。你也不必担心我们,有小为安在,他想必也没有那么绝情会致我们于死地,多富贵显赫是不能够了,可平安一世不是难事。”

“你嫁给首辅,不亚于进龙潭闯虎穴,与其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帮不上忙,我宁愿你展翅高飞,孑然翱翔一生!”

阮珑玲怔然半瞬,立马将逃跑这个念头按捺了下去。

她的眸光顺着春光落向庭院深处,又似是望向远方,心有所感,眸光微润。

“若再逃,岂非要再负他一次?

二姐你不知,这世上还从未有任何男子,能如他这般对待我过……”

“当年二姐既能为纯甫哥哥拼一次。

如今哪怕是为了回报他那片心,我也愿与他并肩走一遭。

千难也好,万险也罢……我不怕。”

出生豪爵公府,从未娶妻生子,重权在握的帝师首辅,

乍然与个市井商户出生,已然生育,寒微薄门的美艳商妇定了亲…

这一炸裂无比的消息,很快就顺风传遍了整个京城,引得朝野震惊,亦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由于此事过于匪夷所思,所以有许多百姓起初并不相信,觉得不过是谣言而已。

有好事者甚至亲自蹲守到了大陀寺的阮府门前,可直至亲眼看见了门外重兵把守的那几个黑骋铁骑,及宫中女官裙摆翩跹穿梭不停,捧着各式各样珍惜贵重的御赐之物入内后……

众人才算是彻彻底底相信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饶是能入首辅府做个正当名分的通房侍妾,就足够能让人上赶子巴结了,更何况是执掌家宅的正室大妇?

原本因背负了五条人命,被京中百姓抵制冷落的阮家商户,一时间风头无两,各个铺面都火热爆满,被踏破门槛,在短短两个时辰内,阮家商行的所有商品都被一抢而空,尽数售罄。

阮成峰这个新科状元,原本还因出身而受同僚冷嘲热讽过,现在瞬间因此在朝廷中打开交际圈,愈发炙手可热。

上门给阮玉梅说亲的媒婆,多了何止是十数倍?各个手中都捧着儿郎们的画像,哭着求着让阮玉梅相看,大有只要她满意,当日就会奉上堆山码海的聘礼,明日就可立即成亲!

却也十足十打了张颜芙的脸。

今日原是赏花宴,京中但凡数得上名号的大家闺秀们,尽数应云国公府之邀出席。

庭院中种满了奇花异草,各类花朵按照品种颜色依次摆放在一处,其中光牡丹就有十数个品种…

嫣红姹紫,绿叶肥硕,花香扑鼻。

可此时此刻谁还顾得上赏花?

在场者皆热火朝天正讨论着那桩事关首辅的轶事。

“我就看不惯张颜芙自从与首辅订婚后,那副双眼长在头顶的趾高气昂佯……不过是以病情要胁,又不是得首辅真心喜欢,也值当她那般轻狂?”

“我还从未见过太后娘娘都已然下懿旨订婚了,???却乍然收回旨意换人另娶,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不?首辅大人是有多不待见她?

宁愿去娶个生了孩子的商妇,也决不肯娶张颜芙…好歹也是个世家闺女,如今被抛如敝履,真真是丢人。”

“费尽心机想嫁给首辅不成,年纪又拖到这么大,委实得不偿失。你们说这世上还有谁人会愿意娶她这么个老姑娘?今后只怕要嫁给鳏夫,给人去做继母了。”

“就是,封为福安郡主又有何用?要是我,干脆找面墙一头撞死,也比活着受如此奇耻大辱强!”

……

庭院入口处,圆拱形垂花门外。

满头珠玉,衣着华贵的张颜芙,将这些奚落嘲笑之语尽数听入耳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颤抖不止,手掌攥紧成拳,指尖陷入皮肉当中。

她双眸几乎射出火来,翻涌着浓烈的仇恨与不忿。

若是与李渚霖从未有过一丝希望,张颜芙也未必会如此痛彻心扉,可眼睁睁瞧着婚期已定,如今却被人横插一杠,美梦破裂,又让她如何能够甘心?

阮珑玲若不死,她难消心头之恨。

今日阮家张灯结彩,喜气盎然。

……总有一日,她要让阮家挂白吹丧,痛苦无边!

京城的另一头。

城北乃贫苦百姓所居之地,街道两边的茅草屋歪歪斜斜,所见之处尽是断壁残垣,地上还有不知由何处流出来的污秽水道,恶臭熏天。

街边陋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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