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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人带回来时,便不曾考虑到我的颜面,否则你大可将他过继,或是干脆养在外头。大爷,你想瞒着我,我是没办法的,你为何不这样做?”

因为我不能将他留在外面,外面太过危险,我能查到的,旁人说不定也能查到,一旦被他们得知陛下还有血脉流落在外,这孩子的命怎么可能保得住?

然而这些话,崔肃都不能向妻子倾诉,他只能默默地听凌氏说话,在心中解释。

这可把小雪人里的崔文若急得要死要活,阿娘把话挑得已这样明白,阿爹怎么还是不懂?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说?难道告诉阿娘,阿娘就会转头传得人尽皆知?

这两人一直冷战了好些年才和好,这中间错过的岁月,是再怎样后悔都回不来的。

凌氏等了片刻,她终究是心软,给了崔肃解释的机会,如果崔肃此刻立即告知她真相,或者是,他愿意将那个外室子送走,她可能都会愿意继续与他做对恩爱夫妻,可崔肃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他什么都没有说。

儿子……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凌氏恍惚地想着,曾经许下无数誓言的丈夫,在守诺与儿子之间,也还是选择了后者,儿子啊……儿子真好,每个人都想要儿子。

但她想要儿子,并非真的没了儿子不能活,她是不想夫君因此被人瞧不起,不想女儿日后没有娘家依靠,如果她的丈夫已经有了儿子,那么她还要儿子干什么呢?

儿子从来都不重要,因为她已经有了女儿。

想到女儿,沉浸在软弱情绪中的凌氏迅速清醒,她吸了吸鼻子,对崔肃说:“既然如此,我便默认你没有任何理由,你只是因为成婚数年,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所以才养了外室,对吗?”

许久许久,崔肃才僵硬地点了下头。

“好。”

凌氏跟着点头,这个好,不知是在说她的眼光,还是在夸崔肃的实诚:“既然如此,我便将话与大爷挑明了,虽然大爷带了个孩子回来,虽然这个孩子比了了还大,但我不会与你和离,这一点,你能接受吧?”

崔肃最怕的便是妻子离开自己,一听凌氏说不和离,他眼睛一亮,不和离,日后总有机会和好,于是连连点头:“好,夫人,我也不愿与你和离。”

“你听我把话说完。”凌氏别过头不去看崔肃的脸,她怕自己一看到便会溃不成军,“虽不和离,但我与你之间,却是恩断义绝,再无夫妻情分。从今往后,你愿意养外室也好,想要纳妾也好,你就是找十个百个女人,给你生上千八百个孩子,也与我无关,我只要这崔氏主母之位。”

崔肃听了,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而凌氏的话还没有说完:“眼下你有了儿子,日后说不定还会有女儿,所以现在我跟你说清楚,我的嫁妆,你崔家一分不许碰,这些都是了了的,你名下的宅子商铺,也要都给了了,现在就给。至于以后,你若是再积攒起一份家业,我不管你未来有多少儿女,其中八分都得给了了。”

崔肃:“我不会有其他儿女——”

“你不要跟我说别的,你只说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崔肃沉声回答,“这些本就是了了的,不属于其他人。”

“你的话我可不敢信,我要你立个字据。”

从前他跟她许下白首之约,难道不是真心实意?只是事后反悔,她又找谁说理去?谁敢保证崔肃答应了不会否认?她要这崔氏主母之位,也要崔肃的家产,属于她女儿的,她一步都不会退让!

崔文若怔怔地望着母亲,她只知道爹娘曾经相敬如冰,却不知道,原来即便在最最伤心欲绝时,阿娘心里头惦念的人,也是自己。

崔肃依言立了字据盖了私章,为了安凌氏的心还摁了手印,凌氏小心地将字据收好,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大爷带回来那个孩子,我虽是主母,却也不愿教养,大爷若是不满意,大可将我休了,再娶一位和你心意,能做个好后娘的。”

崔肃不敢说话,小声道:“我不跟你和离,也不娶什么继室。”

凌氏红着眼睛:“既然如此,大爷可以走了,日后也休要再来,至于那个外室子,大爷自己去向老太爷老太太说去吧,恕妾不奉陪了。”

“不过看在曾经的夫妻情分上,我提醒大爷一句,为了崔家脸面,也为了崔家儿女的名声,此事最好不要外传,毕竟这么些年,大爷最拿手的,不就是这个痴情人好郎君的形象么?”

一字一句尽如刀刃,割得崔肃一颗心鲜血淋漓,他既然将崔折霄以外室子的名义带回,就不能对其另眼相待,暗中查访当年之事的人不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查到他头上,到时露出一丁点马脚,都会前功尽弃。

所以崔肃才希望凌氏能够不要为难崔折霄,只要给他吃穿即可,待再过几年,陛下扫清障碍,自然会将小主子接回去,到时候,他定然向夫人负荆请罪,无论夫人要如何罚他,他都甘之如饴。

“那,夫人,此事我会亲自向父亲母亲禀明原由,折霄那边……我还想送他去前院读书,你,你意下如何?”

凌氏自嘲般道:“你都做了决定,何必问我?难道我说不许,你就不送?”

崔肃沉默,而她再也不想见他:“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崔肃踌躇半天,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他离开前试图触碰凌氏,被凌氏躲开,望着避自己如蛇蝎的妻子,崔肃除了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又有什么办法?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他选择不信任妻子,却还想要温情与原谅,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门也被轻轻带上,凌氏呆坐许久,才扑倒在床上,哀哀哭泣。

她有自己的尊严,也有自己的骄傲,她不能在崔肃面前哭,而只有自己独处时,才能释放所有脆弱情绪,这种事,她已经不是头一回做了。

崔肃公务繁忙,崔氏一族许多事都由她来处置,老崔公老太太对她这个没能生出长房嫡孙的儿媳颇有微词,老狐狸戳起人的肺管子,那真是字字句句都阴阳怪气,听得人心肝脾肺肾都疼,还碍于孝道,不能顶嘴,更不可批判。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望着忙了一天满面疲色的丈夫,凌氏也不舍得说给他听,再徒增丈夫烦恼,于是每当情绪顶不住将要崩溃时,她都会摒退下人,自己一个人藏在被子里偷偷哭。

被子能够掩盖哭声,实在压抑不住,就咬着被角,气急了,便拿枕头过来捶打两下,慢慢地也就气消了——光鲜亮丽的崔氏主母,便是如此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

无人可倾诉,无人可帮助,即便有好友,也不能据实相告,因为她不仅仅是自己,她是崔氏主母,要为崔氏一族的颜面着想,家丑怎可外扬?

明日,等二房三房的都知道了外室子的存在,凌氏也想象得到自己该如何面对。

不能生气,不能动怒,要云淡风轻假装不在意,老太爷跟老太太应该乐疯了吧?二房三房的妯娌必然要说不少风凉话,除了自己受着,也没有别的方法。

崔文若望着躲在被子里痛哭失声的母亲,眼睛酸疼无比,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下去了,再哭就要化了,了了说雪人融化便是灰飞烟灭,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再多陪陪阿娘,哪怕阿娘看不到。

崔肃说话算话,果真没让凌氏出丑,他自己先一步找到了老崔公跟老太太,将崔折霄的存在说了出来,当然,也不是实话,只说自己在外应酬时吃醉了酒,跟个陌生女子春风一度,没想到那女子竟怀了身孕,自己也是前不久才得知此事,孩子为恶奴所卖,遭尽折磨,他于心不忍,这才把孩子带回来。

老崔公与老太太果然十分高兴,不过等见了性情阴沉少言寡语的崔折霄,两人那点子喜欢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老崔公忧心:“你啊,你怎么干了这种糊涂事!你那岳丈若是得知此事,怕饶不了你!”

老太太也说:“这外室子,出身到底是低了,凌氏虽善妒,却出身士族大家,与你最是相配。”

崔肃只能告罪:“是儿子不好,不仅气得夫人卧病不起,还要连累二老为我操心。”

二房三房的奶奶知道后,先是幸灾乐祸,后又有些同病相怜。从前大房夫妻恩爱无有他人,她们处处看不惯,觉着凌氏何德何能比自己过得好,眼下凌氏真倒了大霉,大哥从外头带了比了了还大的外室子回来,她们便觉着,有什么脸去笑话大嫂呢?大家即便一样,人家好歹过过几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

所以两人竟没有往外说,老崔公下了封口令,这等丑事,还是先瞒着的好,至少得等凌家那边知道了,两家商议好,解决了,再说其他。

了了没想到凌氏竟好得这样快,只隔了一天,凌氏便如往常那样送她上学接她下雪,尤其是在下午,凌氏脸上竟还带了笑。

她对了了说:“乖女,你猜阿娘给你要来了什么好东西?”

了了怎么会知道,于是凌氏笑着把崔肃立的字据拿来给女儿看,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这是了了没想到的,但是看着凌氏的笑,她却又觉得,这样的笑并不好看,显得十分不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