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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笑话自欺欺人,她还过得很不快乐,她被关在皇宫闷得快要发疯,像一只拼命想往高空飞,却又不得不被线牵住的纸鸢,她总是念着爹娘哥哥,所以她能走却不敢走,明明不爱还要刻意迎合。

爹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哥哥们还在边关挥洒汗水与才能,娘心满意足守着家等待夫君儿子归来,只有叶挽是个可怜虫。

爹娘当然是爱她的,甚至很多时候表现的比爱哥哥更爱她,她入宫时,他们也极度不情愿,可这一切本身真的是不能避免的吗?假如从她小时候,就像培养哥哥们一样培养她,而不是因为她是女儿,便用华服珠宝堆砌?

她的灵魂几乎都要被这些昂贵的物品压弯了,当真正遇到灾难时,她居然只剩下自我欺骗。

活了二十多年,竟然直到今日才意识到自己的可悲,叶挽衣袖下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下意识想要逃避,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怎么能这样想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还有疼爱自己的两个哥哥?她是白眼狼吗?得到了那么多竟还不满足!

姑苏夫人扶额叹息:“我算是明白,她为何会传你功夫了。你这小孩儿,几乎同她一样,是离经叛道的。”

白空空很不喜欢姑苏夫人的语气,好像是智慧的长者在可怜愚鲁的晚辈,在未知的未来尚未发生时便先一步断言她们必将头破血流,而聪明人的做法是像长者一样偏安一隅,不去寻求刺激。

“什么经什么道,这些经道又是谁定的?”白空空一脸天真地反问,她时刻不忘自己十岁小孩的假象,力求用最直白最浅显的语言将姑苏夫人的自大原路打回去。“难道不按照夫人说的去做,我就没法活到一百岁吗?”

姑苏夫人如此执着于说服白空空,让白空空听她的做个美丽温柔的好姑娘,也不知究竟是真的出自真心,还是她想要反驳曾经的朋友。仿佛改变白空空,就能证明她是正确的,而明镜年是错误的。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姑苏夫人说,“小满,你如今尚且年幼,可等到你年老之时,看到旁人都圆圆满满子孙满堂,惟独你是形单影只,你真的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吗?”

白空空眨眨眼,无论变老变大还是变小,她这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无比澄澈:“看到旁人圆圆满满子孙满堂,就会想要嫁人生孩子,那夫人曾经见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姨姨,为什么没有像姨姨那样浪迹天涯呢?是不喜欢吗?我跟夫人不一样诶,我见过姨姨后,只想像她一样又厉害又自由,可我见了夫人,却不想跟夫人一样嫁个好丈夫再生个优秀的儿子,这是为什么呀?”

姑苏夫人良久不能回答。

白空空适时再添一把火:“而且之前夫人不是还说,年轻时曾有过成为神医的理想?”

这理想你抓住了吗?

你不可能抓住的。

在你选择爱情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失去了。

白空空是愿意相信,姑苏夫人在最开始与姑苏仑相爱时,也曾坚定不移地要实现理想,也许这份坚定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她同他成亲,怀孕生子……但再坚持,也顶多到此为止。

因为即便姑苏夫人坚持,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用各种有心的无意的方式阻止她。

——新婚燕尔,你怎地忍心抛下为夫?

——好儿媳,有你照顾他呀,我们也就放心了。

——乖女,日后在夫家,要与公婆好好相处,你们小两口把日子过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夫人真是温柔贤惠,不像我家那懒媳妇。

——刘家刚娶的新妇可真是好呀,不仅生得貌美,还孝顺公婆善待小叔,这才叫好妻子呢。

——哇哇哇,哇……娘!娘!

——夫人,小少爷哭了。夫人,小少爷病了。夫人,小少爷吵着要您。夫人,夫人,夫人……

姑苏夫人说男人能够兼顾爱情与理想,是因为这世道没有人会如以上那般要求男人,事实上沉溺于爱情中的她是做不到的,世人默认照顾家庭是女人的职责,不允许任何女人跳脱出这个框架。当初姑苏夫人与不动明王绝交时伤心不已,认为明镜年对自己缺乏朋友的信任,实际上明镜年只是深谙人心,她一早便看见了这样的结局,因此不愿亲自见证。

姑苏夫人的脸色青白交加,白空空状似不经意地又加了把火:“夫人总是提姨姨,是不是太在乎这件事啦?你都这么幸福了,用得着总想她吗?”

如果从未与明镜年相识,也许你真能这样幸福一生,可你见过她自由的灵魂,你沉默地令自己缠满枷锁,你知道你吃了亏,你知道你失去了天性,你在自欺欺人,其实你只是害怕你跟别人不一样,因此抛弃理想也要继续懦弱。

白空空的话太让人难堪了,姑苏夫人下意识反驳道:“不,倘若当初,她再信任我一些——”

白空空惊奇道:“夫人这是要怪罪姨姨没有再拉你一把吗?是她逼你放弃理想的吗?还是说她拉你一把,你如今便是天下第一的神医了?可我觉得,若当真如此,你只会怪她害你痛失真爱吧?”

“而且为什么夫人总是要姨姨包容你呢?为什么不是夫人你包容她?为了完成与朋友的约定,所以埋葬爱情,去追求顶点,这难道比放弃理想还要艰难?夫人会怪姑苏庄主跟少庄主没有包容你吗?毕竟你没能做成天下第一,除了你自己放弃以外,他们俩才是主要原因。”

好奇怪的人啊,姨母不跟她做朋友简直太明智了,说不定没有绝交,哪一天姑苏夫人就会为了丈夫儿子伤害姨母,未雨绸缪果然是正确的。

说着,白空空如同个小大人用双手拍拍姑苏夫人的肩:“夫人洗洗睡吧,反正你就是想找个不认可你幸福的人,狠狠幸福给她看显摆一番自己没错罢了。你在我面前再怎么炫耀也没有用的,我还是个孩子呢,不懂这些。”

错不错,对不对的,姨母早已放下,是谁还念念不忘?

姑苏夫人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而去,仓皇地连个招呼都没打,白空空还能冲她的背影摆手说再见。

嗯?

夫人身边那个侍女,瞧着有些不对呀。

白空空敢说天下没有偷不到的东西,不仅是因她轻功卓绝又精通奇淫巧术,这一双眼睛也厉害得紧。是穷人乍富,还是打肿脸充胖子,是财不露白,又或是虚张声势,她看一眼便再清楚不过。

仆从即便被养得再好,终究低人一等,骨子里是自轻自贱不自信的,可姑苏夫人身边那侍女,走路时脚步沉稳,身形挺拔,虽然微微低头表示恭敬,可整体却写满不驯,这种人绝无可能被驯服,更不可能让自己沦落到卖身的境地。

大家风范与被训练出的好规矩,就如同梨子与李子,看似都是水果,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不过白空空没工夫关心这个,管那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她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手掌一翻,在她手心便出现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瓶。

不会真以为她跟姑苏夫人说这么多的话,没有任何目的吧?

打开瓶塞,倒出一颗药闻了闻,不动明王精通医理,白空空是她抚养长大,虽说称不上什么神医,但对医药也还算熟悉。

果然是软筋散的解药。

白空空直接吞了一颗,原本乏力的四肢渐渐有了力气,真气也开始在筋脉中畅通无阻。她咧嘴一笑,却没打算就这么溜走,玄冰天草还没到手呢,正所谓贼不走空,怎么着也得多捞一些才行。

到了半夜,服侍的仆从皆已入睡,白空空却精神百倍,唯一有点遗憾的便是她号称白日鬼,如今竟堕落到要在夜晚行窃了。

同一时间的叶挽辗转难眠,对笼子里的金丝雀来说,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很新鲜,但也很危险。身体上的危险只是次要的,真正冲击到她的,是笼中鸟从未感受过的野性自由。

如果她能够撑过这份冲击,也许她也能展翅翱翔,如果她承受不住,那么她最终还将飞回金碧辉煌的牢笼,重新做一只幸福安全的小鸟。

有主人的宠爱,无需操心便能填满的粮食与水,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接受就好了。

离宫后每晚都能呼呼大睡的叶挽,再次迎来了失眠,她在床上翻了一夜,愣是到天明都还没睡着,起身时还将同屋的人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好大的黑眼圈……是身体不舒服吗?”

叶挽有气无力道:“头有点疼。”

那种体弱多病的感觉又来了,以前在宫里时,每回她烦皇帝烦得不行,无法接受他的触碰时便会装病,好像隔一段时间,他就显得不那么脏。

了了说得对,叶贵妃的确很擅长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