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十六)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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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他收税的名头,那真可谓是五花八门想象力丰富,什么停靠税出海税都是小儿科,还有踩踏税路过税以及喘气税呢!别的贪官是扒百姓一层皮,他是直接喝血吃肉,连骨头都要嚼碎了吞咽。
这么大一艘船停靠在此处,县令能不知道吗?守船的人便是他派的,就等着船主现身,问其收费呢!
当然,不是简单的三日停靠税,本地停靠税按息收,一息两文钱,而一息顶多也就三秒钟。
不给?不给也行,那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买卖别想做门别想出,想搬迁?也行,但搬去其它县城,不一定会更好,且本县不会在你的户籍上盖印,也就是说你要搬走可以,但搬走了你就是个黑户。
“不,不不不……”
县令汗如雨下,拼命思考该如何开口才能留一条命。
可惜了了一点都不想听他说话,这种人存在于她的视野中都算一种侮辱。
廿九手起刀落,县令便已人头落地。
他死得实在是太过突然,别说是周围百姓,连还剩半口气的县尉等人都吓得体似筛糠。廿九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臂伸长遮挡住了纳兰茗与陶澜的视线,刘敬诺是不怕这些的,她生长于西北,年仅五岁时便亲手杀过入侵的蛮人。
陶澜与纳兰茗有了缓冲时间,也就不怕了。
廿九笑笑,对县尉说:“现在你知道你有多幸运了吧?”
县尉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咕噜声,有点像错位的骨头关节,大抵是他受伤太重,再加上过于惊吓,以及平日便不怎么健康的缘故,只见他两只眼珠死死凸出,脸色逐渐变得青紫,短短数秒内,竟是被活活吓死了!
刘敬诺敬佩道:“廿九姐姐,你真厉害。”
她也好想拥有这种吓死人的本事。
未免惊吓到没长大的孩子们,廿九将县令的人头就近踢向一名官差,示意他牢牢抱住别让孩子看见,那官差浑身软得面条一般,不敢抱又不得不抱。
陶澜幽幽道:“怕我们看到,就别动手的这么突然啊。”
当众斩杀本地县令,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干的,明面上陪在了了身边的慎行卫只有廿九一人,实际上暗中始终有人保护,县令到了面前,廿九便知道此地之事已加急送往京城,县令的罪证既已收集齐全,自然是可以送他去见阎王了。
之后本地政事,会有人暂代,也不会再有人来阻拦她们出海。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次日简伏丹按照约定到来时,码头已恢复了往日宁静,只是不见平时走来走去吆喝打骂的官差,沙滩上那些血迹也早已被冲刷干净。
被派出去采购物资的船队众人尽数归来,简伏丹刚看见这艘船便惊叹不已,连带着心头生出些不确定,自己真的有能力改造这样一艘船吗?若是做得不好……
来接她的是刘敬诺跟纳兰茗,这两人一动一静,一外向一内敛,一热情一妥帖,很快便让简伏丹宾至如归,刘敬诺对她家的造船厂很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蹦,简伏丹也都老老实实回答,这使得纳兰茗不由得看向她。
有些答案明显过于奥秘,算得上是家传技艺了,这人究竟是太过朴实,还是自信过剩,觉着就算告诉别人,别人也学不会?
大船船身百米有余,能容纳千人以上,海外风险未知,因此除却中心团队组成外,光是卫队便有七百人,这是大公主强烈坚持的结果。
不仅如此,船上还配有八座火炮,以及一整队枪卫,虽然愿意放手让雏鹰去飞,但大公主也不想她头一回张开翅膀便摔进深渊,无论如何,安全最重要。
船上诸多事宜,都由大公主派来的心腹掌管,她们对大曜及帝王绝对忠诚,且个个身怀绝技。
只是这艘船本身并不具备战斗功能,即便有火炮,也不尽如人意,因此了了有许多地方想要进行改造,这才是她寻找船匠的真实目的,否则只是修船的话,船上便有工部来的女匠。
一问之下才知道,简伏丹已经年满十八,只是营养不良才个头矮小,瞧着跟十四五似的。
她所言非虚,只看过了船只整体的结构图,便迅速上了手,最可贵的,是她完全能够跟得上了了的思路,理解了了的意图,动手能力也非常强,工部的女匠在旁边给她打下手,一开始还不以为然,觉着公主太过轻信于人,这样一个年轻女孩,能有什么经验跟本事?
如今却已是心服口服,饭都不吃的跟简伏丹一同进行船只改造了。
先前质疑过简伏丹的陶澜惊奇不已:“难道她真的是天才?”
纳兰茗则道:“有这样的天赋,却不得施展,属实可惜。”
她自己便是聪明绝顶之人,学什么都比旁人快,满腹才学经诗,然而术业有专攻,现在纳兰茗才相信,简伏丹对刘敬诺的问题回答得毫无隐瞒,既是坦诚,亦是自信。
虽然看起来是个腼腆话少甚至有些自卑的人,可一旦涉及到她擅长的东西,那双眼睛简直会发光。
她与陶澜都站在甲板上,改造的事情她们不懂也不擅长,人太多还容易添乱,此时船虽未出航,可举目远眺,当真是海阔天空,纳兰茗自家族出事以来便始终惴惴的心,都因这壮丽的一幕放松许多。
她觉着自己从前还是太过狭隘,如同坐井观天,看到的有限,所得便也有限,如果说过去纳兰茗只想功成名就,那么此刻,她恍惚中有种自己能够托天举地的错觉。
不过最兴奋的还是刘敬诺,她在西北长大,看到的只有漫天黄沙,如今见了大海,恨不得肋生双翼振翅翱翔,在甲板上快速跑过来跑过去,展开双手仿佛真有翅膀。
看在陶澜与纳兰茗眼中,真与傻子无甚区别。
经过沟通,按照了了的想法对大船进行改造,统共需要十五日左右,这点时间完全等得起,当日工作结束时,工部女匠对简伏丹道:“小简,世人都以我等匠人为奇淫巧技,但你既然精通此道,便应该能感受到这其中所蕴含的奥妙,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向工部写一封引荐信……”
她话没说完,简伏丹便拒绝了:“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并非孤身一人,尚有牵挂,恐怕难以离开。”
女匠被她婉拒,惋惜不已。
这样年轻,又这样有天赋,完全没有经过教导的自学成才,若是能为国所用,必然能够大放异彩。
像这种小事,女匠不敢求见公主,她实在爱惜简伏丹的才华,便主动同纳兰茗搭话——原因很简单,公主身边的伴读中,纳兰氏的女郎最为和气,又没有架子。
纳兰茗不是很理解女匠的这种行为,她先是认真听完了对方的诉求,而后疑惑地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人是最怕对比的,对比才有高低,举荐简伏丹那样的人才,的确能够得到短暂的美名,可与天才同伍,绝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如果说聪明人是繁星,是皓月,那么天才便是烈日,有她存在,其她人便黯淡无光。
纳兰茗从没有过类似的想法,她有自己的骄傲,不会对强于自己的人出手,但她也不会拿自己给别人铺路,只有自己的利益是最重要的,必要时候,她甚至会因此牺牲旁人。
父亲跟兄弟们还在时,她能撒娇扮乖,做他们最疼爱的女儿和妹妹,父亲跟兄弟们被流放,纳兰茗短暂地伤心一下,便发现好处多过坏处,于是那点伤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很清楚自己是个自私之人,倘若哪天母亲成为了绊脚石,也许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她实在是不理解,世上怎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在全无好处的情况下,无私地去帮助她人,这种人如果不是傻子,那谁是?
读书人很会说冠冕堂皇的话,读圣贤书或是为施展抱负,或是为报效朝廷,或是为兼济天下,但实际上,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有贪欲,这一点纳兰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
比如她那位桃李天下美名远扬的大儒曾祖父纳兰珊,满口圣贤言,教书育人忠君爱国,仁义礼智信再君子不过——可是这样一位几乎能名垂青史的大儒,他怎么对妻子女儿孙女曾孙女那不公平的人生视而不见呢?
纳兰茗比她的所有兄弟都出色,他们需要背诵一个时辰的书,她看上两遍就能倒背如流。
曾祖父夸赞她才学无双,却又当着她的面惋惜她不是男儿,他愿意为一位被诬陷的学生奔走,却对曾孙女只能被困闺中不管不问。
好慈悲,又好残酷。
这个世界在纳兰茗看来也很割裂,到处都有博学多才的书生,两袖清风的好官,舍己为人的善人……但这些人,统统不管女人,任由她们在后宅挣扎沉沦,连贵为帝王的姚皇他们都要反对。
女匠被纳兰茗问得一愣,不解道:“没有好处就……不能做了吗?”
她醉心于技艺,并不擅长言语,也听不出纳兰茗话中深意,“也没什么坏处呀。”
纳兰茗沉默片刻,道:“我晓得了,会替你向殿下转达的。”
待女匠表达过谢意后离去,纳兰茗转头看向黄昏下的海面,天海一色,落日的余晖晕出无限彩光,此情此景,真是连这颗自私自利的心,都要被染上色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