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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自苦难中诞生的慈悲,也曾生而为人,因此无法不去垂怜人间。

此时,她们双方都处于互不了解的阶段,语言并不能证明什么。

“更何况,也不是什么人我都会帮的。”

王白菜只提供一个脱离泥淖的机会,是否有决心挣脱,是否能够抓住,要看对方的选择。

当天晚上,刘芬芳带着刘玉香来了。

她是个看起来很愁苦的女人,一张面庞如同浸过水的纸,透着悲切与脆弱,好像全身上下只剩这一张脸皮挂得住,尊严自我完全消失。

她低着头,也不说话,全凭刘芬芳开口。

刘芬芳叹气,说:“她以前在家也不这样的,话是不多,但好歹会笑。怨不得人家都说,女人一辈子最轻松的时候,就是没嫁人这几年呢。”

家里人给女儿挑婆家时,已经是再三打听,可嫁过去后日子究竟过得怎样,还是不能保证。好像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该去迎接她们的苦难了。

王白菜请刘玉香坐下,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了擦手腕,闻言问道:“既然如此,不嫁人不就行了。”

刘芬芳:“哪儿能不嫁呢,不嫁,人家要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家里人也跟着抬不起头。”

像刘芬芳娘家那样已经算是好的了,王白菜的娘家才叫不做人呢,她到了老耿家虽然还一样干活一样受人欺负,但至少不挨打了。

要求就是这样低,这种日子王白菜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她想象不出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样,也不敢去想。

因着妹妹的事,刘芬芳少见的惆怅起来:“娘家不是家,婆家也不是家,女人这辈子就没有家。”

跟村里那群男人比,大队长都算好的了,即便如此,刘芬芳仍旧有许多烦心事。跟婆婆的跟妯娌的,明明大家都是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仇敌。

王白菜给刘玉香倒了杯热水,里面洒了点白糖,喝着甜滋滋的,刘玉香上次喝糖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小口小口啜,半天舍不得喝完。

“芳姐,你说的这娘家跟婆家,也不是娘跟婆婆当家做主呀。”

像刘芬芳,别看平时她很强势,能管得住大队长,她说啥大队长也都听,可真要碰上什么大事,拿主意的可不是她。

“娘”跟“婆婆”也是,她们重男轻女,磋磨儿媳,像先锋一样冲在最前面,于是“爹”跟“公公”就隐了身去,他们甚至偶尔会讲两句良心话,因为恶事全不是他们做的。

刘芬芳愣住了,说话间,王白菜已经把上了刘玉香的脉,刘玉香紧张地捏着杯子,仿佛在等待审判降临,刘芬芳连忙问:“白菜,咋样?”

“气血亏损,营养不良,平时月经应该不准吧,即便来了也会痛经,对吗?”

刘玉香惊了,前面的气血营养什么的她不知道,但月经这个王白菜的确是说对了,她脸涨得通红,哪怕一屋子全是女人,又是晚上,刘玉香也不好意思把月经两个字挂在嘴边,声如蚊蚋地回:“……嗯,我,我那个不准,还疼得厉害。”

刘芬芳一开始还不信王白菜看两页破书就能给人看病了,这下见她说得有板有眼,连忙追问:“那玉香能生吗?”

王白菜点头:“她身体机能正常,没有问题。”

刘玉香一听,眼泪顿时下来,在婆家抬不起头这么些年,没人知道她是咋过的,连下地干活都有人指着她说她不能生,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结果她能生,她能生的!

“你一直没有孩子,如果不是缘分没到,那就是你丈夫的身体原因。”王白菜说,“我的建议是去正规医院做个检查。”

刘玉香脸上的狂喜渐渐淡去,没人比她更清楚于家人什么德性,这些年她始终被自己不能生这件事折磨着,婆家的鄙夷,邻里的说道,连回了娘家,她亲妈亲爹都劝她,你都不能生了,你男人还要你,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

没有人希望她回来。

娘是,爹是,弟弟弟媳更是,家不是她的家啊,她结婚是从娘家嫁出去,弟弟结婚是从外面迎进人,等弟弟家有了娃,原本属于她的那间屋子早就没她的位置了。

可婆家也不是家,人家不要她,都能直接把她撵出来。为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为了能有个“家”,刘玉香必须得忍,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哪怕刘芬芳这样平时风风火火的女人,这会儿知道妹妹身体是正常的,第一时间也不是想着劝刘玉香离婚,而是抓起刘玉香的手说:“走!去叫上你姐夫还有你几个侄,去于家找他们算账去,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刘玉香被动站起,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要给自己撑腰的姐姐,她竟然将目光落在了今天才是初见的王白菜身上。

王白菜抓住刘玉香的另一只手,问刘芬芳:“算完账然后呢?”

刘芬芳理所当然道:“他们家理亏,当然得给玉香赔礼道歉,以后再也不能磋磨她!我非得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到底是谁没用不可!”

说完对刘玉香道:“玉香,咱不跟他过了!姓于的是个没种的,等你跟他离了,姐给你找个更好的,到时生个大胖儿子气死他们家!”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刘玉香真真切切生个娃出来能打脸,但刘玉香听到刘芬芳这样说,面上并没有多少喜悦。

刘芬芳脸一沉:“你别说你还想跟他过。”

刘玉香茫然地看着她:“我,我就一定得找吗?我不能自己过吗?”

“你自己过?”刘芬芳不敢置信,“你自己咋过?你现在年纪还轻,等你老了呢?娘家你也不能一直住啊,趁着还年轻再找一个不好吗?”

但刘玉香是真的怕了,她在于家的这些年里时常在想人为什么要长大,要是一直不长大,就能一直留在家里。

她迷惘地将视线从刘芬芳脸上转到了王白菜脸上,王白菜没有对刘芬芳的说辞表达什么看法,而是道:“芳姐,婚肯定是要离的,但怎么离,还得从长商议。”

之前刘芬芳跟王白菜说过刘玉香的具体情况,于家就是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家,能有什么关系,走门道找工作?这年头可不缺工人。

既然都在县里头有门路了,怎么不送刘玉香去医院做个检查?刘玉香男人又没兄弟,这么些年没孩子早该急了吧。

刘芬芳听完王白菜有条不紊的分析,懵懵地问:“你说这些是啥意思?”

王白菜用手指扣了扣桌子,示意她们俩都坐下:“我猜于家恐怕早就知道于宝根不能生。”

刘芬芳气得七窍生烟,刘玉香反倒冷静得可怕:“白菜妹子,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该咋个办。”

王白菜问:“你是想以后继续跟于家过呢,还是另有打算?”

面对未知的以后,刘玉香是害怕的,但她在与王白菜对视后,似乎从那双漆黑温柔的眼眸中得到了一些力量,促使她说了心里话:“……我不想在他们家过了。”

王白菜又问刘芬芳:“芳姐,刚才你说家里人能帮忙的话,还算不算数?”

刘芬芳:“当然算数!”

王白菜莞尔:“那明天就这样……”

刘芬芳刘玉香姐妹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表情多变,时而不解时而恍然大悟,最后再看王白菜的表情都不一样了,刘芬芳更是难掩复杂地说:“妹子啊,你说你这么有主意,以前咋让自己过得那么苦呢。”

这口不属于自己的锅,王白菜不得不接,她说:“可能是寻死过一回,很多事情都看开了。”

“也是。”刘芬芳点头。“这人从鬼门关一脚踏回来,可不得大彻大悟么。”

她们三人的话,了了听了个一清二楚,虽然没有了冰雪之力,变得与普通人无异,但她还是能够看出来,刘玉香身上残存的那一点点本性。

像干枯的花,如果放任不管就会灰飞烟灭,但因为有人拉她一把,所以这朵花又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拉这样的人确实是有可能令其重生,可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不会少,而且并不能保证刘玉香以后一定就不会重蹈覆辙,再找个好男人组建新家庭,反正了了绝对不会像王白菜这么做。

她不喜欢,也不能理解王白菜这样的行为。只不过跟自己没关系,多余的话了了也不愿意讲。

送走了刘芬芳姐妹,王白菜转身回屋,视线跟了了一对上,不用说她都知道了了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觉得刘玉香是个麻烦?”

了了:不然呢。

王白菜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加深了许多,她走到床边,弯下腰来,让视线能与了了齐平,一双黑眸显得生动又柔和:“这才哪到哪儿呢。”

“和你给我找的麻烦,可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