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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不是省局的人, 不好在这久待,签了条子后她便跟向谦恒告辞了。

之前在县城抓人贩子的事不是秘密,前进大队很多人都知道省局的公安很看好她, 甚至县公安局还想把她特招进去, 但她却拒绝了, 宁可留在公社当个拖拉机手,这是一种多么可贵的精神!

私底下不少人说她傻, 拖拉机手又不是天天有活,公安可是铁饭碗!

但这也证明了赵立冬同志确实是个非常有能耐的人,于是很多对她当拖拉机手一直抱质疑态度的人渐渐不说话了。就连她身为下乡知青, 却在下乡不到两个月就能从公社批到假条跟介绍信去省城, 也没多少人奇怪,因为她在前进大队的村民心里就是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和赵立冬相比,王白菜就显得很平庸, 虽然她开始给大队里的人看病,而且次次药到病除,但王白菜平时给人的印象过于根深蒂固, 所以大家都没太注意她。直到她沉着冷静地一箭射穿了野猪,村民们才意识到, 其实没几个人熟悉王白菜。

她在老耿家总是不停地干活,除了干活还是干活,话很少, 不跟人来往, 人也长得很瘦小, 明明男人是当兵的, 她却过得跟旧社会的可怜人一样。

此时此刻,这个可怜人正在家里给吴老太放足。

吴老太年纪不算很大, 她十六岁跟耿老头结婚,耿老大今年三十五,虽然外表七老八十,但满打满算吴老太也才五十一岁。

她是地主家的表小姐,出身不算差,因此很小的时候便裹了脚,地主家对女眷看管严格,虽锦衣玉食养着,却不许读书不许出门,后来全国解放,她就嫁给了耿老头。

吴老太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幼时寄人篱下,少年时期遭逢大变,又大字不识几个,什么道理都不懂,耿老头说什么便是什么,很是逆来顺受。

丈夫不拿她当回事,耿老大兄弟几个也有样学样,唯一还算是个人的耿振业又牺牲了,她在家里活得像个幽灵。

清欢将耿家分了之后,吴老太接连好几天都没睡好,她被驯化得厉害,伺候耿老头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就连夜间睡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大炕上,都会紧张地去找自己睡惯了的板床,等找不到的时候她才恍然惊醒,原来她已经不用再伺候人了。

耿老头不能走动,家里在清欢的威慑下,没人再敢打媳妇孩子,吴老太终于度过了有史以来最轻快的一段时间。

分家时她是分给三房的,但清欢并没有和她一起生活,平时对她也是客客气气,并不过分亲近,这让吴老太感觉很放松。

慢慢地,她会帮清欢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下雨天收衣服,烧个火,或是帮忙看一下孩子。

也正在双方熟悉起来后,清欢才提出帮她放足的想法,吴老太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她这一生,从未因这双小脚得到过任何优待,更不曾因此幸福,耿老头打她的时候,她甚至跑都跑不快,自幼时被裹起的双足至今依旧疼痛难忍,再如何勤快清洗,脱去鞋袜也臭得厉害。

像她们这些裹了脚的女子,成婚后连睡觉都要穿着袜子,一来是免得异味太重,二来则是要防止被丈夫瞧见,引丈夫不快。

何其可笑,他们赞美小脚穿上鞋袜后的款款莲步,又不敢直视鞋袜下畸形扭曲的真实双足。

像吴老太这样缠了好几十年的脚,要放开难免痛苦,清欢给她准备了药浴包,每天睡前泡两个小时,跑足了半个月才开始放,等放完足,还要换一种药包再泡上三五个月,以后不说是恢复得跟常人无异,至少跑跳快走不成问题。

脱去鞋袜后,连吴老太自己都不敢直视,她现在不用一天到晚围着耿老头转,就有时间打点自己,衣服床褥都干干净净,一点没有老人味,头发也梳理的整整齐齐,精神头比从前好多了。

了了坐在边上看,等会放足前还要进行一次抹药浸泡,味儿会很重,清欢提前给了她一只布口罩。

多年的习惯令吴老太说话总喜欢驼背低头,声音也很小,比起旁人家泼辣蛮横的老太太,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时她结结巴巴地问清欢:“你娘家人……你去说了吗?”

耿老头在右大屋教唆耿老大去王白菜娘家摇人时,吴老太正好在屋檐下择菜,她听说后就转告了清欢,但清欢这两天都在家没出门,吴老太很担心。

她怕王白菜的娘家来人把王白菜强行带走。

清欢温声答道:“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其实放足最好是去正规医院做手术,但目前的医学水平有限,即便去了医院也没法将吴老太的双脚恢复原样。清欢对人体骨骼脉络了如指掌,又自有一套独特的正骨之术,因此也就不必大费周章送吴老太去医院了。

解开袜子的双足一开始味道并不重,直到抹了药,又浸入到药汤之中,了了默默地将布口罩往上提,蒙到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四个小时之久,结束后天都黑了,吴老太刚放开的双脚没法立即走路,清欢便将她抱起来送回左大屋。

晚饭是了了送来的,她端着个木质托盘——环境很差,条件也有限,了了不像玲珑那样在意吃穿用度是好是坏,但清欢总能将清苦的日子过得津津有味,她不奢靡,却也很风雅,托盘上甚至刻了一朵小雪花。

碗筷杯盘必然是没有成套的,清欢挑了颜色风格相近的一同用,放在一起也别有趣味。

吴老太给了她一块糖姜片,了了拿回来给了清欢,糖姜片有股辣味,她不爱吃。

“今晚早点睡,明天咱们去走亲戚。”

听了清欢的话,了了一点就通:“你要去王家?”

清欢用公筷给她夹了菜,轻飘飘道:“对呀,不然岂不是麻烦耿家人白跑一趟?”

了了想了想:“不等她回来?”

清欢闻言,明知故问道:“她是谁呀。”

了了:……

随即清欢就笑起来:“开玩笑的,不用等她回来,不然王家人恐怕要给她扬了。”

了了是觉得,她们完全可以借玲珑的势,这样事半功倍还能将一部分麻烦转移到玲珑身上,但清欢显然不准备这样做。

第二天一大早,清欢就带了了出门了,王白菜娘家距离前进大队得有十里地左右,但她没骑自行车,而是找了个背篓,估摸着了了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便将她装进来背着。

王白菜娘家所在的大队以前叫大刘村,王家是外来户,王白菜上头还有好几个姐姐,这些姐姐随着家里唯一男宝的长大一个接一个被“嫁”了出去,个个都跟王白菜一样,彩礼全留下,出嫁只一身破烂衣服,连换洗都没有。

王家才不管女儿嫁出去过得好不好呢,但他们是要去女儿家里打秋风的,在这种前提下,条件稍微正常点的人家都不愿意跟王家打交道,因此他们就把女儿往鳏夫啊老光棍那卖,反正只要给足了彩礼,甭管女婿啥样人。

王白菜算是整个王家嫁得最好的了,可惜耿老头厉害,王家人基本没占得什么便宜,心里正不得劲呢,好不容易耿振业死了,听说抚恤金是一大笔钱,要是自家得了,不就能翻屋了吗!

王白菜的弟弟叫王金银,贱懒馋滑占了个遍,平时偷鸡摸狗不说,还成日往公社跟县城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流子,但王家老两口可不管这些,谁要是因为王金银干了坏事找上门,两人还能倒地打滚发疯呢!

耿老大是偷偷摸摸来的,他带来了耿老头的话,大致上就是说,他们家老三没了,剩下老三媳妇当寡妇怪可怜的,就想问王家有没有意愿再帮王白菜找一个。

说得这么好听,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王家怎么对女儿?而且王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姓王的老头从来不嫌弃养女儿,尤其是在王金银出生后,王老头甚至对着老伴儿感慨说早知道再多生几个丫头了。

可不是吗?

丫头片子多好养活呀,生下来随便喂点东西就能自己长大,会走路就能开始给家里干活,吃得少干得还多,养个十几年就能换一笔彩礼钱,家里缺了啥想要杀,腿一抬就能往闺女家里去要,多好啊!

耿老大话一说,王老头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眼珠一转,就又听耿老大道,耿振业的抚恤金在王白菜手上,不仅如此,分家王白菜拿的也是大头!

好家伙,这可给王老头气得够呛,这是个不孝女,白眼狼!自己过得这么好了,手里那么多钱,居然还能眼睁睁看着爹跟弟弟吃糠咽菜!不行,这绝对不行!

耿老大见状,愈发添油加醋,连王白菜打了野猪还做了什么淀粉肠的事儿也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净,王老头险些没气死!

但他还是阴险,以己度人的想,耿老头干啥要把拿了家里这么多钱跟好东西的儿媳妇赶回来?怕不是有什么别的意图吧。

反正他就问耿老大:“我要是把白菜娘俩接回来,你给我多少钱?”

耿老大差点儿气晕,这姓王的都是家什么人啊,还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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