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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的人拱手低声回道,“是,原要留半条命为祖辈守陵,可惜不争气,抬回去没多久,就断了气了。”

那人又笑,一双凤目似望着她,却又似在透过她看旁人,看帘外,看一个流连此处不肯走的魂,好一会儿问,“那个小的,还有气儿吗?”

帘外的人回道,“还有,灌了汤药,不许他死。”

既没有点明后续的处置,帘外的人便问,“尸首可要送回大梁?还请主君明示。”

那风姿卓绝的一张脸,不笑出酒窝的时候总是带着些拒人千里的冷峭。

好在长睫在昏暗的烛光里打下两排长长的阴影,掩去了眸中的沉顿阴郁,人默然片刻,凉凉薄薄地开了口,“孤,恶她已久。发覆面,口塞糠,丢进墓洞,铜浆封死。”

旁人死也就死了,幸得亲友收敛,得个全尸,不必去做个孤魂野鬼。

若是沙场战亡,也有朝堂抚恤优待,赏赐军功,恩及家眷,更是光宗耀祖。

权力是什么?权力是好东西,因而引得人趋之若鹜。

赢的人九死一生,卧不安席。

输的人呢?

输的人亡国灭种,门殚户尽。

发覆面,魂魄无颜见人。

口塞糠,使其不能诉冤。

魏太后筹谋半生,临了了不过也是这么个惨淡的结局。

谢允微微抬眸,领了命,便也就退下去了。

殿内仍旧只余下了她与谢玄,偶尔听得夜枭在不远处鸣叫,叫完了也就复归于寂静。

那人低着声,自顾自道,“孤头疾犯了。”

他有头疾,许久前就已经有了。先前还能一个人忍,如今事务繁杂,疼得就愈发频繁了。

每每这时候,她也坐卧不安,很不好受。

心中担忧着,就要起身,“我去请子期先生来。”

那人却蹙眉摇头,“病根不除,谁来也无用。”

他意有所指,阿磐听得明白。

病根就是阿密。

不说个清楚明白,他的头疾就好不了。

阿磐连忙跪直身子,抬手为那人按跷,但愿使他舒缓几分,忧心的事再不要问。

殿门第二次开,是谢韶进殿。

谢韶的脚步声比谢允要重许多,他腰间悬着的刀总是拍得铠甲作响,说起话来也直来直去,不假思索。

人就立在帘外禀,“人抓到了。”

大殿的主人缓缓睁眸,“什么人?”

来人冷笑一声,“披着斗篷,似有痨病的人。”

阿磐心里咯噔一声,正在按跷的手就那么顿在了那人的额间。

披着斗篷似有痨病的人,还会有谁呢?

除了中山君,再没有旁人了。

大殿的主人问着帘外的人,一双幽黑如深潭的眸子却凝神望她,“如何了?”

帘外的人笑道,“就地斩杀,已经死了。”

阿磐头皮一麻,惊愕失色。

竟就这么死了吗?

原以为抵死不认,拖磨时间,该走的人总能走,总能设法离开。

他与赵叙不一样啊,赵叙去宗庙伏罪,谢完罪也就带着赵人去塞北了,来有来处,去有去处,终究是能知道归宿。

可萧延年就不知道了,不知道他去哪儿,于何处落脚,却知道他要干什么,他还有大志,也仍旧要谋夺天下。

只惦念着那样的身子早已是病弱之躯,但求他寻一方净土,去做个自在的闲人。

一处山野,一间柴屋,一株芭蕉,一盏明灯,不也就足够了吗?他在那样的地方,不也能过得很好吗?

没想到这一日竟就是诀别了。

兀然失神,一双手不知何时垂了下去,再回过神的时候,是大殿主人宽大的手覆上了她的心口。

他那双手,掌心宽大,指节瘦长挺直,根根分明。

她那颗惶然跳动的心就那么在那人的掌心之中暴露无遗。

那人微微失神,“你的心,跳得太快了。”

阿磐不知该回什么话,想去掰开那人的手,那人却不肯松开。

她身上伤有数处,抵不过那人。

那人还问她,“心神不宁,在想什么?”

她说,“在想今日的事,今日的事太多,有些累了。”

她回什么并不重要,那人象牙般的手此刻正抚住了她的下颌,沿着她的唇瓣,她的鼻尖,缓缓地往上滑去,最后在她的额间停了下来,那温凉的指腹在她额间抹了一下。

阿磐一时没能明白那人此间的深意,便就只是微微怔忪地瞧着,瞧着那人垂眸打量着自己那双玉一般的手。

人还没有全然回过神来,还在想,他在干什么呢?

却见那人打量了好半晌,好半晌后轻叹了一声,“你见过他了。”

阿磐心头一跳,这才想起来她的额间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