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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北蛮与大梁的混血,他的母亲,就是一位北蛮人,所以我才会说北蛮话。而我的母亲,是位地道的大梁人,她在随家人逃难时惨遭兵乱、被迫离散,幸好被我阿耶一家救下照料才得以活命。之后,他们日久生情,成了婚,有了我。”

她垂了垂眼睛,说着这段跟她自己毫不相关、甚至是刚刚才编出来的故事,但眼神里却满是浓浓的怀念。

“我家虽不富庶,但阿耶、阿娘都将我视若珍宝,让我过得无拘无束。”

说着,她可爱又有点小得意地露出小虎牙,望向陆云门。

“现在的你还不知道吧,骑马射箭,蹴鞠马球,这些我都玩得可好了。上一世,我跟崔家、卢家那群只敢上驴背的小娘子们比赛驴鞠,可是大杀四方,赢下了一对儿的镂空金蝉给你做冠礼的贺礼呢。”

她说得那么真。

“那金蝉的眼睛,是用七种不同的宝石拼合而成,可却看起来融洽极了,可稀奇了。”

陆云门看着她明澄澄的、小鹿一样的圆眼睛。

他听出来了,那对七宝金蝉是他舅母的嫁妆。

自舅母从清河崔家嫁到范阳卢家后,那对金蝉就一直压在库里,只在八年前被翻出来过,很快便又锁了起来,所见之人不过寥寥。

她是从哪知道的?

不等他细想,小姑娘泠泠然的声音便在此刻忽地低了下去。

“可就在圣佑八年、也就是今年的春末,阿娘收到了舅舅的一封信。当晚,我们所住的长街突起大火,有人趁火光之乱进入我家屠门,只有被阿娘提前送到了别家过夜的我得以幸免。”

说到这里,小娘子圆圆脸上的笑意尽失,眉眼间生出了切齿拊心的恨意。

她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却只化作了胸脯的一下起伏。

“他们没有放过我。他们要赶尽杀绝。我在逃跑途中被那群人发现,几次躲藏、受伤、再逃!最后,我血流不止,引得他们手中恶犬狂吠逼近。就在我自知再无活路,决心冲出去同他们拚个死活、能带走一个是一个时……”

她倏地一顿,直直对上陆云门的眼睛!

“陆小郎君,是你出手救了我!”

专注在倾听的少年,漂亮的眼睛蓦地颤了一下,仿佛池水中落下了一只蝴蝶。

他没想到,阿柿的话兜了一圈,最后竟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但阿柿看着他的目光却毫无动摇。

“是你救了我的命。所以,后来我便一直跟着你、照顾你。直到你……”

她的眼眶突然红了,里面的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嗓子也像是被酸涩的眼泪浸伤,哽得再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连着喘了好几口气,满面哀意的小娘子才摇了摇头,慢慢地、带着哭腔硬声说:“直到我死……也一直在你身边!”

说到这,她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结果正巧吸进了一股凉风。

她没忍住,“阿啾”一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晃得脑袋上面的红豆珠子砰砰乱颤,一直转在眼眶里、不肯流出来的眼泪,也全随着这个喷嚏,大颗大颗地一股脑滚了出来!

人一旦开始哭,就很难停下来。

此时的阿柿,完全不像之前的北蛮小娘子那样,只敢委委屈屈地咬着嘴巴默默哭。

她响亮地抽噎了一声,然后就张着嘴巴、扬起脑袋嚎啕了起来,哭得又悲伤又哀痛,好像真的遇到了天大的难过事情,听得白鹞都垂下了头颅,开始哀恸地鸣叫。

而对坐在旁边的陆小郎君来说,不管是阿柿的哪种哭,他都没有应对的办法。

他想了想,拉紧了手中的缰绳。

待马车停下后,他进了车内,重新确认了李忠和百善的昏迷,随后便把那个已经没有温度的草花纹圆铜手炉提了出来,拿到路边,想要添木点火将它弄热。

他忙活的时候,阿柿就挂着满脸珍珠似的的泪,歪着头坐在车架上,不远不近地打量他。

如松如柏的少年穿着黑衣,落在光下,更显得肤白俊美,就算只是在劈木片,也劈得格外好看。

小时候只觉得他的长相在同龄男孩里算是不错,但没想到如今竟能出落得如此拔尖。

就算是外祖母十分宠爱的那位芙蓉郎君,年少时也没有这样的好颜色……

在她的注视下,少年很快重新弄热了手炉,放到了她的膝边,仍旧是那副皦皦如玉的样子:“抱着它,会缓和一些。”

可他大概是没用过这种东西,把手炉弄得过于烫了,像是块刚出炉不久的烤地瓜,要不停换着手去拿。

但哭完了的阿柿也没说什么,还是礼貌地道了谢,然后费费劲劲地用被捆着的双手从怀里掏出了个帕子,垫在了手炉下面。

待帕子烘得够烫了,她便取下帕子,将它盖在了陆云门的手腕上。

少年瞬间收紧了星芒瞳孔,转头看她。

阿柿也僵了一下。

“对不起,我做惯了,下意识就……”

虽然道了歉,但阿柿还是把手中的帕子递向他,“那你自己敷上。”

小娘子振振有词地表示:“我从立秋见到你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担心你的手腕,好容易忍到今天才提。”

她说大梁官话时,尾音总不自觉地往上扬,显得极为灵俏。

“应该就是今年年初,你在同东乌厥的那场大战中伤到了左手尺骨。如今你年少,那伤不显,可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等几年以后,每逢阴雨,你的手腕都会酸痛。”

明明看起来比他的年纪还有要小,可此时,她却用一副年长者的语气在认认真真地教育他,还十分理直气壮。

“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到时候,你那拿手的七星连珠箭,可就再也使不出来了!”

陆云门看着那张帕子。

战东乌厥时,他的左腕受伤骨裂,但比起同伴们的惨烈伤痛,他这已算轻伤,因此便忍下没有声张,只是自己包扎固定。

直至回了长安,他才去找了医官。

医官看后,的确担心他会落下病根,嘱咐他要留心御寒静养。

可他见骨头已经长好,便渐渐疏忽了……

“快点。”

阿柿见他不动,干脆催着直呼了他的族称:“陆七!”

她的态度如此气壮理直又自然而然。

因为太过莫名,少年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神色清正的小郎君笑起来,漂亮得粲如繁星丽天。

阿柿一愣,眼眸忽然沉了一瞬。

——果然还是好想要啊。

“你笑什么?”

心里疯狂的占有欲咕噜噜地沸腾起来,让她愉悦地几乎想要去踩一踩尖刀。

可表面上,少女却对着在她眼中已是槛花笼鹤的少年哼地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又想敷衍我?”

——要怎么把他完好无损地弄到手呢。

——断手断脚、拔掉鳞片的麒麟可就不漂亮了。

她用的这张脸实在软幼,脸圆眼又圆的,就连发脾气,看起来也是柔柔的。

“不准笑了!陆云门,以前每次你不想听我的话,你就冲我笑。我可不是第一天对着你这张脸了,我上一世,跟你日日夜夜相处了四年有余,别想这么轻易把我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