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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津此时惊觉,已经来不及躲了,镇守赤渊的守火人世世代代同渴望破土而出的邪灵打交道,纵然传承有断层,也有的是对付魔头的阵法。

那张“大网”以七枚真火作基,分别对应了阿洛津几个被钉子钉出来的血洞,火光像细线,从阿洛津身上穿过去,把他“缝”在了地面。

凶险的风刃烟消云散,只在宣玑衣服上留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阿洛津狠狠一挣,却挣不开,那些“线”纹丝不动,先是他身边乱蹦的白骨都落下来,随后,“细线”一收,把他的腰压弯了,阿洛津痛苦地嘶吼了一声,身上开始僵直起来。

王队愣愣地看着被网困住的魔头,本打算偏头跟宣玑说句什么,一眼看见他眉心的图腾,心里无端生出一点畏惧,居然忘词了。

森林公园上空的星月不知什么时候退场了,夜空中只剩下一颗启明星,东方隐约亮了起来。

这兵荒马乱的一宿终于就要过去了。

宣玑神色一闪,眉心的纹路消失了,光洁的额头一亮出来,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年轻又明亮起来。

他脱力似的,往后退了半步,筋疲力尽地往身后的大树上一靠:“王兄,你可真是大自然的搬运工啊,非得有现成水源才行吗?好,现在水箱放空了,咱们几个怎么回去?”

王队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

宣玑一眼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做梦,滚蛋!我又不是客机!”

谷月汐和张昭下车,没敢靠近阵中的阿洛津,远远地看了一眼,问:“这怎么处理?”

“不知道。”宣玑头疼地叹了口气,“先困着吧,回去问问那个……那个……”

还要跟那位打交道。

一想起这事,宣玑就跟十天半个月没睡觉一样累。他吐出口闷气,不知道现在辞职,异控局能不能先把他第一个月工资结了。

“真是厉害,阵法是您自己研究的,还是家传的?”谷月汐仔细研究着他的阵法,越看越觉得精致——在她眼里,地上的七枚子弹形成了一个闭环,巧妙地把阿洛津穿在了中间,这样一来,就算他有搬山移海的力量,也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

阿洛津越是挣扎,就越是自我消耗。他脸上的面具表情狰狞,内外眼角不断渗出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谷月汐无心一问,宣玑的神色间却掠过一层阴影,没回答。

这阵法是千妖图谱上的,宣玑本以为那本古书残卷是本科普读物,从巫人塚里走一圈出来,才知道它和那个神秘的帝师丹离有关系。

可是丹离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在他们手里?

难不成祖上真的和那个人有关系?

一想起这个,宣玑就说不出地闹心。

被困住的阿洛津突然撕心裂肺地咆哮起来,那些“细线”勒进了他的皮肉里,可是东川的群山在晨雾中沉默着,从他第一次带着年轻的族人们出走的那一刻,故乡的山水就再也没有回应过他的声音。

人的一生,总会有遗恨与后悔,很多人都做过“假如一切能重来”的白日梦,然而梦醒了,知道不可能,也就算了。

于阿洛津,他幼年被人间浮华的大梦吸引,少年叛逆,是热血燃烧下生出的妄念,他在花团锦簇之地长大,不知寒暑、不知疾苦,游走在无数不切实际的梦想中。然后那些梦一个接一个的破碎,只有最后这个有毒的不会醒。

“只要赤渊火烧起来,东川会恢复原样,只要……”

因此他走火入魔,不得善终。

谷月汐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还是尽快联系总局,叫人想办法处理吧……哦,对了,宣主任,他是棺材里封的那个人吗?怎么会跑出来?肖主任他们那边什么情况?我联系一下……”

还不等她解锁手机,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陌生号码,但看前缀,是总局的内线电话。

谷月汐连忙接通:“喂,‘风神一’外勤谷月汐,我们这里正好有情况要向上级汇报……喂?”

电话里只有“沙沙”的风声。

“喂?听得见吗?”谷月汐皱眉,“可能信号不太……啊!”

她手心突然传来剧痛,那手机忽地冒出漆黑的火光,把谷月汐的手心腐蚀掉了一层皮,手机滚落在地,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念着听不懂的词。

那是……

“阴沉祭文,让开!”宣玑先是一愣,随后一把推开身边的王队,一枚硬币从他指尖飞了出去,砸烂了谷月汐的手机,但已经来不及了——

七颗子弹中的一颗被震出了地面半截,阿洛津怒吼一声,抵死一挣,把它薅了出来,精巧的阵法顿时破了,那些火焰色的“细线”带着魔的愤怒,加倍地朝着宣玑反噬过来,他心里甚至没时间琢磨第一个月工资没拿到就殉职亏不亏……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掠过,挡在了他面前。

宣玑的瞳孔突然放大,那些火焰色的细线全都穿进了那人身体,来人微微颤动了一下,却一声没吭。

直到这时,他带来的微风才迟到半拍地掠过宣玑的头发。

风里有那股陈旧又奢靡的味道。

阿洛津看清挡在他和宣玑中间的盛灵渊,忽地一愣。

盛灵渊缓缓抬起手,攥住了扎进自己胸口的“细线”,血立刻顺着“细线”涌了出去,疯狂的阿洛津像是碰到了天敌似的,连忙往后退去。

可是宣玑的阵法太复杂,那些细线还打着结地捆在他身上,盛灵渊的血像是有生命一样,迅速盖过了细线上的火光,随之穿透了阿洛津。

黑气顺着阿洛津的眉心、四肢、胸腹弥漫开,在他脸上留下蛛网似的裂痕。

他愣愣地看着盛灵渊,脸上神色几变,最后落到了一个奇异的微笑上,他用巫人语说:“灵渊哥,其实你也一样吧?”

盛灵渊的眼神毫无波动。

阿洛津轻轻地说:“要不然,阴沉祭文为什么能唤醒你?其实你也和我一样吧。你这一辈子,痛快过一天吗……”

他话没说完,人就像干裂的泥胚,顺着那些黑色的纹路裂开,随即连同宣玑的阵法,倏地化作灰烬。

那一刻,东川的森林公园里,所有沉默的鸟雀一起哀叫着冲上天空,山间的晨雾忽地飞散了,露出清晰的山脊。

盛灵渊面不改色地扯下扎进他胸口的几条“细线”,伤口和撕裂的衣服一起飞快愈合,他淡淡地说:“我留下的雷符被人触动了,但看来引出来的只是个分/身,抱歉,失策了。”

宣玑嘴唇动了动:“你……”

没事吗?

盛灵渊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年纪不大,好大的脾气。”

说完,他看也不看阿洛津化为飞灰的地方,抬腿往来路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扶着一棵树站住了,宣玑正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就见盛灵渊膝盖一弯,顺着树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