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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一次落了下来。

细碎的雪花飘在立阳城焦黑的城墙上,像是上天洒下的一层薄薄的灰烬。

城墙下,断裂的兵器半埋在泥泞里,箭矢斜插在血痂凝结的土地上,偶尔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呜咽。

城头的士兵倚着残破的垛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他们身上裹着染血的皮甲,有些人的伤口还在渗血,但没人喊疼。

疼,已经麻木了。

一个年轻的士兵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一柄短刀。

手指冻得发青,却仍死死攥着刀柄,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眼睛睁得很大,但瞳孔却涣散着,像是还在看着战场上那些死去的同胞。

那些被妖族撕碎的、烧焦的、踩烂的尸体。

"喂,喝口酒。"

旁边一个老兵递过来一个破旧的皮囊。

年轻士兵没动,只是嘴唇微微颤抖。

老兵叹了口气,自己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烧得他喉咙发烫。

望着城下,那里堆着还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雪落在他们身上,像是要给他们盖一层薄薄的殓布。

"这场雪……倒是干净。"

老兵喃喃道。

城内,街道冷清得可怕。

原本繁华的商铺如今只剩焦黑的骨架,房梁坍塌,门板破碎,风一吹,就发出吱呀的呻吟。

军营里,伤兵们挤在漏风的帐篷内。

血腥味和腐臭味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有人低声呻吟,有人咬牙忍着,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躺着,眼神涣散地盯着帐篷顶。

一个断了腿的士兵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像是破旧的风箱。

"你笑什么?"

旁边的人问。

"我梦见……我回家了。"

断腿士兵咧着嘴,眼里却流下泪来,"我娘煮了肉汤……真香啊……"

没人接话。

帐篷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外面雪花落下的轻响。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机械地来回走动。

他们的脚步沉重,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妖族暂时退去了,但没人敢放松。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杀回来?

此时的立阳城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沉默地埋葬着活人的希望。

城中一座宅院,曾是某位富商的别苑,如今成了圣山众人的临时驻地。

院墙上的雕花被熏黑,檐角的铜铃早已锈蚀。

风过时,不再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有低哑的呜咽,像是垂死之人的喘息。

院子里,白笙箫坐在石阶上。

一盆清水摆在身前,水面映着灰蒙蒙的天,偶尔被飘落的雪花点破,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的手浸在水中,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剑身,一遍又一遍。

剑,是软的。

北剑峰的流云,百年前便已名震天下。

剑出如云,杀人无痕。

可如今,这把剑却像是洗不干净了。

白笙箫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剑刃,指腹感受着那冰冷的锋锐。

明明剑上什么都没有,可他却总觉得染了血,那些洗不掉的血。

妖族的血。

正洗着,忽然停下了动作,指尖微微一顿。

雪落在水盆里,瞬间消融,仿佛从未存在过。

白笙箫抬起头,望向远处。

那张脸,曾是圣山最年轻俊逸的一张脸。

百年岁月,未曾在他眉梢眼角留下半分痕迹。

可如今,那如玉般的面容上,竟悄然爬上了几道细纹。

鬓角处,几丝白发刺眼地掺杂在黑发之间,像是雪落在墨上,突兀而刺目。

他老了。

白笙箫老了。

不是岁月催人老,而是这世道,逼人老。

木叶死了。

宋令关也死了。

圣山的三根擎天柱,如今只剩他一人。

立阳城需要他撑着,圣山需要他撑着,天下修士……也需要他撑着。

可他自己呢?

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

那张脸,陌生得让白笙箫自己都怔了一瞬。

院子里很静。

偶尔有圣山弟子从廊下走过,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们远远望见峰主坐在雪中洗剑,便默契地绕开,不敢打扰。

谁都知道,白峰主近来沉默得可怕。

自木叶宋令关陨落之后,北剑峰峰主的话便越来越少。

有时,站在城头,望着妖族退去的方向,一站就是整夜。

有时,独自练剑,剑光如雪,却凌厉得让人不敢靠近。

今日,他只是在洗剑。

一遍又一遍。

仿佛这样,就能洗去什么。

洗着洗着,又一次停了下来。

忽然抬眼,望向东南方向。

那里,是圣山的方向。

只是圣山,还是不是圣山。

叹了口气,目光缓缓偏移,落在了西南方向。

那里是招摇山,是天虞山。

也是……太初古境的方向。

欧阳佑他们,应该已经进去了吧?

白笙箫微微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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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这剑洗得再干净,终究还是要染血的…"

记忆中,欧阳佑曾这样笑着对白笙箫说过。

白笙箫当时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剑染血不可怕,又不是洗不干净…"

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这把剑,好像真的洗不干净了。

雪,忽然大了几分。

透着寒冷,也透着凄凉。

白笙箫的肩头、发梢,都落了一层薄雪。

可他却浑然不觉一般,低下头,继续专注地洗着剑。

不知是没事可做,还是在回应欧阳佑当时的玩笑。

水,早已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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