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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数人好容易逃出了莲花坞,冲向码头,跃上小船。好久都无人追出,魏无羡这才放了心。他使劲儿摇了两下船桨,感觉后背还疼,扔下桨给其他人,坐下来摸了摸那片热辣辣的皮肉,道:“青天白日冤,咱们讲讲道理,明明大家都没穿衣服,为什么骂只骂我,打也只打我?”

江澄道:“一定是因为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最辣眼睛。”

魏无羡看他一眼,突然纵身一跃,扎入水中。其余人也响应号召一般,纷纷下水,瞬息之间只留了江澄一个人在船上。

江澄发觉形势微妙不对,道:“你搞什么鬼?!”

魏无羡滑到船侧,猛地一掌拍去。船只整个地翻了过去,在水里很有分量地一沉一浮,肚皮朝天。魏无羡哈哈大笑,跳上船底,盘足坐了,对着江澄摔下去的那一侧水喊道:“眼睛还辣吗江澄?应个声,喂,喂!”

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只有咕噜咕噜一串水泡冒上来,魏无羡抹了把脸,奇怪道:“怎么这么久还没上来?”

六师弟也游了过来,惊道:“不会淹死了吧!”

魏无羡道:“怎么可能!”正要下水去拉江澄一把,忽听背后一声大喝,他“哎哟”一下,给人从背后一把推下了水,船只又湿淋淋地翻了个面。原来江澄给他掀下水后潜下水底绕了个圈,绕到了魏无羡背后。

两人各偷袭得手一次,开始在水中绕着一条船警惕地打转,其余人则扑腾着水花,散开在湖里看热闹。魏无羡隔船叫嚣道:“你抄凶器算什么,有本事把桨放下,咱们空手比过。”

江澄狞笑道:“你当我傻,我一放你就抢过去了!”他手上运桨如风,打得魏无羡连连退避,众师弟嗷嗷叫好。魏无羡左支右绌,百忙之中,抽空辩白道:“我哪有这么无耻!”

四周嘘声一片:“大师兄,你也有脸说这句啊!”

接下来,众人陷入了混乱的水战,什么大慈大悲杵、百毒蛇蝎草、夺命喷水箭——魏无羡一脚踹了江澄,好容易趴到船上,“呸”地吐了一口湖水,举手道:“不打了不打了,休战!”

众人都顶着满头绿油油的水草,打得正酣呢,忙道:“为什么不打了,打呀!打呀!落了下风就求饶?”

魏无羡道:“谁说我求饶了,回头再打过。我是饿了打不动,先弄点东西吃。”

六师弟道:“那咱们回去吗?晚饭开饭前还能吃几个西瓜。”

江澄道:“现在回去,除了鞭子可没别的给你吃。”

魏无羡却早有主意,宣布道:“不回去。我们去摘莲蓬!”

江澄嘲道:“是‘偷’吧。”

魏无羡道:“每次又不是没补钱!”

云梦江氏在这一带时有照顾附近人家,除水祟不收取报酬,方圆数十里,不说几个莲蓬,哪怕是划一片湖专门种给他们吃也是乐意的。每次家中少年出去吃了人家的瓜、捉了人家的鸡、药晕了人家的狗,事后江枫眠也会派人一一补上。至于为何非要锲而不舍地偷来吃,倒不是流氓纨绔作风,无非少年人好玩儿心重,贪那一点被人笑笑骂骂追追打打的趣味罢了。

众人上了船,划了好一阵,到了一片莲湖附近。

好大一片莲湖,青翠翠的。碧叶层层叠叠,小的如盘,大的如伞。外边的低一些疏一些,平平铺在水面上;里边的高一些挤一些,足够遮掩载人的船只,但若是看到哪里一群莲叶挨肩擦头地骚动起来,便知道是有人藏在里面做小动作了。

莲花坞的小船滑进这片碧绿的天地底,四周挂满了鼓囊囊的大绿莲蓬,一人撑船,其余人便开始对它们动手动脚起来。大头大脑的莲蓬长在细长的莲茎上,莲茎平滑的绿杆上生满小刺,但不扎人,一折,脆生生地便断了。他们都是连着一段长长的茎一起折了,回去后还可以找个瓶子,插在水里养着,听说这样会多鲜嫩几天。魏无羡也只是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就是这么信誓旦旦告诉别人的。

他折了几枝,随手剥了一个,颗粒饱满,扔进嘴里,娇嫩多汁,边吃边随口胡哼瞎唱着什么“我请你吃莲蓬、你请我吃什么”,被江澄听到了,道:“你请谁吃?”

魏无羡道:“哈哈,反正不是你!”正准备摘个莲蓬砸他脸,忽然“嘘”了一声,道,“死了,今天老头在!”

老头就是在这片水里种莲蓬的老农。到底有多老,魏无羡也不知道,反正在他看来,江枫眠是叔叔,比江枫眠大的一律都可以被称为老头。打魏无羡记事起他就在这片莲塘了,夏天来偷莲蓬,被抓住后就会被他打。魏无羡时常怀疑这老头是个莲蓬精转世,因为他对自己家湖里少了几个莲蓬了如指掌,少了几个打几下。莲湖里划船,竹篙比桨好使,砰砰砰!打在身上痛极了。

众少年也都吃过几杆子,当下都嘘道:“快跑,快跑!”忙不迭抄桨,落荒而逃。七手八脚,划出了莲塘,做贼心虚地回头一看,老头的船已经穿出了重重莲叶,在开阔的水面上滑行。魏无羡歪头,看了一会儿,忽道:“奇怪!”

江澄也站了起来,道:“那船为什么走得这样快?”

众人一看,那老头背对他们的方向,正挨个数着船上的莲蓬,竹篙放在一边,没动,船只却走得又稳又快,竟是比魏无羡他们的还快。

众人都警惕了起来。魏无羡催促道:“划过去,划过去。”

两边船靠得近了,众人看得分明,老头的船边,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影在水面下游荡!

魏无羡回头,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众人小心,莫要惊了老头和下面那只水鬼。江澄点头,划船只带出无声的水波,动静几近于无。当两船相距约三丈时,一只青白色的手从船底湿淋淋地扬起,从老头堆满船的莲蓬里,偷偷抓走了一个,无声无息潜入水底。

片刻之后,两个莲子米的壳子浮上水面。

一群少年惊呆了:“不得了,这个水鬼也偷莲蓬啊!”

老头终于发现身后来了人,一手抓着一只大莲蓬,一手抄竹竿转身。这动作惊了水鬼,哧溜一下,白影没了。众人忙道:“哪里跑!”

魏无羡扑通入水,扎进水底,不一会儿便拖着一个东西钻出来,道:“抓住了!”

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只小水鬼,肤色青白,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十分惶恐,在一群少年的注视下几乎要缩成一团。

这时,老头一竿打来,骂道:“又来捣乱!”

魏无羡背上刚挨了鞭子,又吃了一竿,“嗷”的一声差点松了手。江澄怒道:“好好说话,干什么动手打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魏无羡忙道:“没事没事。老……老伯你看清楚,我们不是鬼,这只才是鬼。”

老头道:“废话,我只是老,我又没瞎。还不把它放了!”

魏无羡怔了怔,但见这被他捉住的小水鬼连连作揖,黑眼睛湿漉漉的,一副很可怜的样子,手里还揪着刚才偷的那个大莲蓬舍不得松手。莲蓬掰开了,看来是还没来得及吃几颗,就被魏无羡揪上来了。

江澄心道这老头简直不可理喻,对魏无羡道:“你别放,咱们把这水鬼抓回去。”

闻言,老头又举起了竹篙,魏无羡忙道:“别打别打,我放它下来就是了。”

江澄道:“别放,万一这水鬼杀人替死怎么办!”

魏无羡道:“这水鬼身上没血腥气,他年幼游不出这片水,最近这片水域没说死过其他人,应该是没害过人的。”

江澄道:“就算之前没害过,今后也不一定不会……”

话音未落,竹篙呼呼飞到。江澄吃了一记,大怒:“你这老头不分好歹吗?!知道是鬼不怕被它害了啊!”

老头也很理直气壮:“一只脚都进棺材的人还怕什么鬼。”

魏无羡料想它也跑不远,便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松手了!”

他当真松了手,那水鬼哗啦一下蹿到老头船后,似是不敢出来了。

魏无羡湿淋淋地爬上了船,老头从船上挑了个莲蓬,丢进水里,水鬼不理。老头又挑了个大的,再丢进水中,莲蓬在水面上沉浮几下,忽的半个白脑袋钻出水面,像条大白鱼一般,把两个绿莲蓬叼进水底了。再过一会儿,水面上又浮起一点白色,水鬼把肩和手也露出来,缩在船后,埋头“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

众人看它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纳闷。

眼看着老头又丢了个莲蓬进水,魏无羡摸了摸下巴,有点不是滋味,道:“老伯,为什么它偷你的莲蓬,你让它偷,还送给它吃。我们偷你的,你就要打?”

老头道:“它帮我推船,给它几个莲蓬吃吃又有什么?你们这班小鬼?今天偷了几个?”

众人讪讪,魏无羡眼角一瞄,船肚子里堆了几十个不止,心道不妙,忙道:“走着!”

几人当即抄桨,那老头挥舞着竹篙迎面冲来,船行如风,头皮一麻,只觉那竹篙马上就要敲到,连忙撒开四肢,划得要疯了。两艘船绕着一大片莲湖逃了两圈,眼看越追越近,魏无羡已经吃了好几竿子,而且发现竿子只冲着他来,抱头大叫,道:“不公平!为什么只打我!为什么又只打我!”

众师弟道:“师兄你顶住啊,都靠你了!”

江澄也道:“是啊,你好好顶着。”

魏无羡大怒,“呸!我顶不住了!”他抓了船上一只莲蓬,扔出去道,“接着!”

那是很大的一只莲蓬,掉落到水里,“咚”地溅起水花。老头的船只果然一顿,那只水鬼欢欢喜喜游过去,捞了莲蓬来吃。

趁此机会,莲花坞的船终于得了个空,逃掉了。

回去的时候,一名师弟道:“大师兄,鬼能吃出味道吗?”

魏无羡道:“一般吃不出吧。不过我看这只小鬼,大约是……是……阿……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