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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祈言依然低着头,认真写字。他神情专注,平直细密的睫毛垂着,握笔的手指弯曲,连指甲弧都修得平整。

陆封寒看了两秒就没再看,倚墙站着,一个转眼便把室内陈设打量了个遍。

黑白灰三个颜色的家具,简洁得让视野内乏善可陈。值得注意的,除安稳放在一旁的治疗舱外,就是覆盖了整面墙的书架,满满当当,露出五颜六色的书脊。

陆封寒觉得奇怪。

星历都走过两百年了,纸质书这类堪称原始、且十分昂贵的存在,有的人一辈子见不到一次。

这里却摆了满满一架子,明显还有翻阅的痕迹。

活得这么复古?

正想着,手指轻敲桌面的“笃笃”声吸引了陆封寒的注意力。

祈言等陆封寒看过来,将手里写满字的白纸递过去:“你看看。”

“原来,写给我看的?”陆封寒两步走近,伸手随意接过来,笔锋峻秀的手写体映进眼里。

“治疗费用单,治疗舱运行总时长,八十四小时,共花费,七百八十七……万星币;修复液消耗量折现,共一百六十二万星币;治疗舱损耗折现,共八十万星币;能源消耗折现,共五千星币。”

听陆封寒念完,祈言用手里捏着的笔,指了指陆封寒腰腹的位置,总结:“治好你的伤,很贵的。”

陆封寒心想,看出来了,确实很贵,这几个数字全部加起来,一千万星币了。

手指划过下巴,陆封寒回忆自己账户里的余额——或许足够支付……零头?

幸亏是治好后才看见的这张账单,否则,陆封寒不觉得自己拥有躺进治疗舱的勇气。

祈言见他停了下来,提醒:“继续往下看。”

“合约?……自星历216年7月29日起,乙方保护甲方的人身安全,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时限两年。到期后,合约解除。薪酬,一千零二十九万五千星币。”

念完,陆封寒挑唇笑道:“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你从哪里看出我合适的?”

祈言抬起单薄的眼皮,反问:“你认为你哪里不适合?”

陆封寒发现,跟这个小朋友聊天挺有意思。比如现在,明明是自己提问题,但这个问题转头又被利落地抛了回来。

他屈起手指,弹在纸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声:“这么说吧,小朋友,先不论我值不值得信任,单就这份合约来说,对你不公平。两年一千万星币,你拿这笔钱,去请联盟顶级保镖,能请一个团了。十个人一队,每天轮换,三百六十度围着你,不比对着我一个人的脸有意思?”

“我认为有意思。而且我有钱。”祈言言简意赅,且明显对陆封寒提议的“请一个团的保镖、每天看不同的脸”不感兴趣。

陆封寒心道,有点傻,显然没经过坏人的毒打。不过挑中了自己——眼光还行,不算太差。

他拎出合约里的一句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这句解释一下?”

这句话放上下文里,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单独念出来,就多了层暧昧。不过陆封寒打量祈言昳丽的眉眼,暗叹自己果然是被手下那帮人给污染了,满脑子废料。

毕竟,要真有那个意思,还说不清——到底谁更吃亏。

祈言很配合:“意思是,随时随地,你都必须在我身边保护我。”顿了两秒,他又进一步解释,“我的处境很危险。”

陆封寒挑眉:“哪种程度的危险?”

祈言认真想了想,下定义:“随时会死的程度。”

说是这么说,却半分看不出紧迫感。

像不懂事的少年人随口开的玩笑。

陆封寒黑眸深潭一样,没对祈言这个回答发表什么看法,而是确认:“两年?”

祈言沉默几秒,才像是确定什么一样,点头:“对,只用两年。”

答完,他就察觉到,自己手里捏着的笔被陆封寒抽走了,笔尖磨过纸面,那个男人“唰唰”签完自己的名字,又把纸笔递回来,扬眉:“该你了。”

祈言接下,乙方空白的位置多了“陆封寒”三个字,这个男人写字跟他本人如出一辙,横竖重,撇捺张狂,铁画银钩间有逼人的锋锐。

一笔一划地在甲方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祈言神情认真,甚至有些过于慎重。

陆封寒站在他身侧,低头看他写字:“祈言?你的姓氏不多见,你和勒托的祈家什么关系?”

祈言仔细将白纸对折,小心放进一个密码盒里,一边回答陆封寒的问题:“祈文绍是我父亲。”

对祈言的身份大致有了数,陆封寒很快进入角色,接着问:“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对身边多出一个人的状态,祈言还不太适应,他按照自己的作息:“我从现在开始,会看三个小时的书,不会出门,家里你随意。”

见祈言在宽大的书桌后坐下,打开了阅读器,一页一页飞快看起来,陆封寒没走,往沙发一坐,尽职尽责地履行合约里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外面天光明亮,偶尔会有风声和巡航机起降声传来,恍然间,摧毁星舰阵列的剧烈爆炸、无数从雷达显示中消失的光点、腰腹上被贯穿的伤口,甚至从前线辗转无数光年、悄然回到勒托的狼狈,都变成了他独自一人的臆想。

这一刻,正在进行繁复计算的祈言停下笔,似有所觉般看向坐在一旁的陆封寒。

对方坐姿散漫,垂着眼,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室内的空气却以他为中心,变得滞涩而沉凝。

祈言收回了视线。

过了一个小时,祈言放下笔,起身,踩着地毯,无声走到陆封寒身前,站定。

治疗舱虽然能够快速修复伤口,但受过的伤对身体并非毫无影响。比如现在,陆封寒唇色微白,精神困倦,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连警觉性也跟着一起沉眠。

没了那道冷淬逼人的视线,以及天然压迫的气势,祈言打量的目光变得肆意。

眉眼深邃如刻,鼻梁削直,下颌线条冷硬利落。醒着时,说话总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痞意,现在睡着了,唇线却绷得很紧,显出刀刮一样的厉气。

祈言抬起手,俯身靠近,食指指尖隔着半掌的距离,在空气里,沿着眉骨、眼尾、鼻梁、唇角,缓慢描摹。

他惯常冷淡的情绪被冲破,唇边露出很淡的笑来,眼里仿佛聚着一簇光。

祈言没有发现,陆封寒掩在身侧的手指在他靠近时,霎时收紧,又在他的描摹中,缓缓松弛。

确定陆封寒睡得沉,短时间里不会醒过来。祈言迟疑一瞬,咬咬唇,轻手轻脚地窝进沙发里,在陆封寒气息笼罩的范围内,格外贪婪地长长吸了吸气,抱着膝盖,身体蜷缩,眉宇舒展,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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