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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睿没明白:“走去哪儿?”

“去办公室偷听啊!你不去?”

“当然要去!”许睿追上,“等等,现在没在办公室,他们去谈话室了!”

附中每个办公室旁边都配有谈话室,用途是让老师和学生放松谈心,顺带保障学生的隐私,但一直没怎么用得上。后来不知道哪个老师在里面放了一个枕头,从此就成了中午不回家的老师午休的宝地。

到了谈话室门口,许光启拿钥匙开门,池野站在后面,下意识地朝理一班的位置望过去。

还有几分钟上课,闻箫现在应该在刷题。如果实在太困,他会趴下睡五分钟的觉,大半张脸藏在臂弯,只露出白皙柔软的耳朵以及明显的发旋。

要是有人吵了他睡觉,他会露出寒星似的眼睛,里面盛满不耐。但他又很少发火,理智总是强于情绪。若是再从旁边轻轻拍拍他的背,或者伸手帮他捂住耳朵,他又会像得到安抚的小兽,重新闭眼睡过去。

身上的刺那么软,软的让触碰的掌心微痒难舍。

从昨夜开始,池野心里就透了风,空旷仿佛荒原,没有边际、没有支点。

关上谈话室的门,许光启仔细打量池野,“又瘦了。”

池野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难得将拉链拉到了标准高度。他回答:“可能是我在长高。”

许光启见他神色沉郁,眉宇间都是肉眼可发觉的疲倦,以及一些别的他看不明白的情绪,跟高一才进校时的意气风发比起来,变了许多。缓了缓心情,他才问:“刚刚在办公室,你说想谈休学的问题,对吗?”

“对。”池野站好,收敛了所有的漫不经心,肃着表情开口,“老师,我决定休学一年。”

这一刻,他充满抗争、不甘与苦涩的少年期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轰然落幕,无声无息。

许光启没有立刻回答。他思索几秒:“我记得前些日子你还坚定地告诉我,你不休学。为什么这么快又改变了主意?”

池野站在原地,谈话室开的一扇小窗照进阳光,外面还有树枝轻摇和鸟叫声。他眼前浮起昨晚站在窗边、远远望见的那道人影,舌尖满是苦味,他哑声回答:“因为有人给我指了路。”

他告诉我,要向前,要朝着前方的光,不要被绊倒,不要停下。

上课铃响起。

池野又克制不住地想,闻箫现在应该开始听课了。

闻箫听课很挑,只听自己不懂的、容易错的,这导致他一整节课可能只有几分钟在听,其余时间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做题。

他做题时喜欢转笔,手指修长且漂亮,转起笔来很灵活。接连几道题都很简单,他会兴致缺缺,像没感情的刷题机器,一旦遇见难题,笔旋转的速度就会明显加快。

蓦地,耳边又回响起昨晚那通电话的最后一句。

刹那,池野呼吸骤然发紧,身体下意识地朝前倾了些许,甚至连带着胃痉挛般扯痛。

明明、明明喜欢的心情没有任何改变,他们却败于生活、溃于命运。

闻箫……甚至连分开都舍不得由他开口。

没有一定要把指路的人是谁问个清楚,观察池野的表情,许光启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又问他:“休学这一年,打算怎么安排?”

回过神,池野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赚钱,尽最大的努力赚很多钱,能撑起我妈需要的医药费,能负担起找一个当我不在时接送我妹妹上学放学、照顾她衣食的人的开销。这样,我能专心准备高考。”

许光启眼睛发酸。

命运从来谈不上公平,甚至常常充满了恶意。

面对这个五官逐渐褪去青涩的少年,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劝什么好。

池野发觉脚下空落落的,踩不到实地,他勉强将四散的注意力收拢,撑直背,郑重地向许光启鞠了一躬。

“谢谢您两年来的信任和宽容。”

许光启眼睛红得厉害:“哪里需要谢,老师一直没帮上什么忙,只能看着你辛苦,老师当不起这声感谢……你每一天都撑得不容易,你已经做到了你力所能及的最好,你照顾你妈妈、照顾你妹妹、还要照顾自己,能撑到现在,太艰难了。”

池野重新站直,嘴角渐渐挂上了如往日般散漫的笑容,“唯一遗憾的是,等我回来读高三,班主任就不是您了。到时我高考考全市第一,只能便宜那个半路出现的班主任拿去吹嘘。”

翻涌的情绪暂时被打断,许光启瞪向池野,眼睛还发着红:“你信不信我连着带两次毕业班?当你班主任当定了!而且,你的门门六十分到底什么缘由?”

“没什么缘由。”池野不太在意地回答,“与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考一百四,一百三,一百二,一百,九十,八十,七十,六十,还不如直接考六十。”他别开视线,声音低了一度,“算是最坏的情况下,我留给自己的尊严。”

许光启明白了——池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也曾恐惧、担忧。

少年人灿烂如艳阳般的骄傲,宁愿自己亲手打破,也不愿被命运的恶意寸寸摧折、碾碎进泥里。

池野,一直是那个最骄傲的少年。

临走之前,见池野手搭上了门把,许光启眼底酸涩泛潮:“这身校服虽然不好看,但千万别扔了,过一年,还要再穿上的。”

池野没回头,只答了一声:“好。”

谈话室的门打开。

赵一阳、上官煜、许睿三个挨挨挤挤贴墙站着,对上池野的眼睛,想说的话太多,偏偏像哑了一样。

池野视线从三个人身上逐一看过去,想说你们帮忙顾着点闻箫,他不认识别的人,又是冷冷清清不喜欢说话的内敛性子。

但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自己都没有顾好闻箫。

等池野走到楼梯口,许光启从办公室快步追出来,塞了一张纸条在池野手里,随即转身去催还呆立在谈话室门口的赵一阳三个:“上课铃打了多久了,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上课……”

池野站在台阶边沿,低头,展开边沿毫不平整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凌乱潦草,明显是刚刚才仓促写下——

“就算受尽命运刁难,也千万不要失去心头那一捧少年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