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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到敬则则的那一刻,沈沉就明白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了一群孩子,让他一眼望过去,好似看到了在杨树村的那个敬则则一般。

四皇子和八皇子因为早些日子就回了宫中,且皇帝也时常考教他们,所以并不陌生。而五个公主,从德妃所出的大公主开始,到七公主,却只在回宫那日匆匆给皇帝磕了个头之后就再没见着了,陌生得紧。

敬则则上前给皇帝行了礼,“皇上,宫中如今也没什么人,分开用膳不仅浪费而且太孤单,臣妾想着不如逢五、逢十时,让皇子、公主们一同到干元殿用膳如何?”

敬则则可没敢说每日,毕竟皇帝政事也忙,但既然今生有缘分成为父子、父女,自然当珍惜的。景和帝本来也算喜欢孩子吧?应该是喜欢的吧?

敬则则也有些拿捏不准,毕竟他可是送出了好几个儿子的人。

沈沉没有驳敬则则的面子,只道:“还是昭仪贤惠,就如你所说吧。”

贤惠从皇帝嘴里吐出来,还是说给她听的,敬则则就知道皇帝这可不是真赞美。

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加上沈沉和敬则则,九个人进膳,自然不能去内殿,那儿不好安置如此多的矮几,所以沈沉领头往干元殿前殿的东配殿去,他时常在那里赐大臣进膳。

敬则则眼见皇帝要走,赶紧道:“皇上,都是一家人吃饭,臣妾想着就不用安置矮几进食了,让人在内殿布置了一张大圆桌可行?”

沈沉回望了敬则则一眼,这都是“布置了”,他还能说什么?

华朝的皇室一直是实行分餐制的,只有当私下敬则则和皇帝独处时他们才是同桌用饭。

两个皇子和几个公主并没有敬则则想象中的那般雀跃,虽然她知道她们都特别想亲近景和帝,不管是从父子(女)天性而言,还是从君臣而言。

许是陌生,一个个都很拘束,夹菜都只能从面前的两、三碟里夹,饭也吃得不多。

敬则则叹息一声,很多事情做了之后都不知道对错。

倒是饮茶时,沈沉反过来安慰敬则则道:“无妨,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敬则则不明所以。

沈沉道:“则则,朕挺高兴你这样做的。还记得小时候朕也是如此,每次家宴同父皇一同用膳时,朕也是一般局促。那会儿还是分几而坐,朕都很无措。”

“完全想象不出皇上无措会是什么样子。”敬则则笑道,只是她才笑了片刻,就顿住了。

她看得出来,沈沉对他小时候的记忆很深,所以他也能深深感受不受皇帝重视的皇子、皇女的心情。然他却依旧走上了先帝的老路。

为什么?

是怕自己,作为一个没有孩子的嫔妃,多想么?

这一次皇帝轻易就同意了她关于用膳的先斩后奏,且对她变成圆桌用膳之举也没有一字多言,敬则则本还以为是自己的面子呢,此刻却有些明白了,她所做的正是皇帝想要的。

敬则则不得不去想,皇帝大概也是想多子多孙的,只是忌惮自己罢了。

宫里实在太安静和太平了,马嫔自打回了宫就自己把自己变成了隐形人,天天在小佛堂念经,过个半月一月的就替敬则则送一份经文去佛前供奉。

其他人就更不敢在敬则则跟前蹦跶了。

因此敬则则的日子过得就有些无聊了,闲来只能看看医术,郑玉田来的时候,她就隔着屏风把不懂的地方问出来,他若是不当值,敬则则又想问的话,就去太医院问那些老太医。

余下的功夫则都被皇帝占据了,但皇帝也没有什么越轨的动作,寻常日子也就是吃吃饭,偶然散散步。过得那叫一个老夫老妻,前提是皇帝不要时不时就用一副饥渴难耐的眼神看着她的话。

日子很快就翻到了金叶飘旋,寒菊将凋的十月里,敬则则还在被窝里就被皇帝挖了起来。她急急地用被子裹住自己,生怕被皇帝占了便宜去。

沈沉嗤笑了一声,把她拉得坐起来后就转身出了屏风,“快换衣裳,朕带你出宫,待会儿还得赶回宫议事。”

敬则则让华容把窗户掀开了一点儿,寒风就见缝而入,吹得她一个激灵。敬则则讨厌寒冬,在避暑山庄时就开始讨厌了,到了杨树村就更讨厌了。

从起床到坐上马车,敬则则的嘴都是嘟着的。

沈沉点了点敬则则的嘴唇,“以前不是最喜欢出宫的么?一说起来跑得比谁都快,如今又怎么了?”

敬则则撇开头,“哪里就稀罕了,若是皇上守诺,我以后天天都在宫外呢。”

此话一出,果然如她所料,马车里陷入了死寂。最后坐不住的还是敬则则自己,皇帝那副被抛弃的样子,搞得她真有种负心汉的错觉了。

“皇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敬则则问。

“去南苑。”沈沉道。

”咦?”敬则则这下就觉得奇了怪了,“南苑不都空了么?”不过回答她的是皇帝的后脑勺,明显这位爷还在恼怒中。

车驾驶入南苑时,一开始敬则则还没发现异常,后来才看到,南苑各宫苑的匾额都摘了。沈沉下车朝敬则则伸出手。

敬则则还有些发愣,结果皇帝就不耐烦地把她直接抱下了车,说他是故意占便宜吧,却又很快就松开了手。

敬则则觑了皇帝一眼,看来脾气不小呢。

沈沉往前走,有太监打开了宫苑的门,敬则则记得这里好像是以前何子柔居住的地方,但这次进来,里头却大变了样子,旧的隔扇都已经拆除,成了一个明三暗二的大通间。

里面正中摆着一张大长案,前面则是几十张矮几,很有点儿像敬则则小时候在家时的学堂。

马嫔的那间宫殿则被重装成了供奉扁鹊的殿宇,大殿两侧供奉的则是历代名医。

此外还有一处宫室改成了药典阁,里头敬则则粗粗看了一眼,几乎收罗了她所听过的所有医书,自然还有她听都没听过的。另外还有药材室、炮制室等等。

这里俨然成了一个更大型的太医院。

南苑怎么改成了这样?皇帝还专门带她来看?

“朕知道你回宫后就没真的开心过,朕也问过郑玉田,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又想做什么。”沈沉道。

“就从这里开始吧,则则,做你想做的事情。朕唯一能弥补你的,也是让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好叫你知道,嫁给皇帝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沈沉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我要怎么做呢?”敬则则问。南苑就像突如其来的大饼砸在她脑袋上,让她完全不知道从何着手。看皇帝这架势,可不是小打小闹,跟她在杨树村的细微做法完全不同。

“不如从给这里取个名字开始?”沈沉道。

“不管多庞大的工程,只要你抓住一件小事,开始循序渐进地做起,总有理顺麻烦的那一天。”沈沉拉起敬则则的手,“这件事朕也是第一次做,不过朕的精力有限,只能尽可能地给你帮助,但主事人还得是你。你可以先列张单子,开始物色人选帮你。”

“郑玉田也可以。”沈沉特地补充道。

皇帝大方得过分,让敬则则有些毛骨悚然,但是他把这种馅饼儿硬往她嘴里塞,她又实在没办法抗拒。

回程的马车上,敬则则道:“皇上,我想给它取名字叫医苑如何?老百姓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地方。”

沈沉点点头,“可以。医苑的工程你也看到了,只是粗粗地整修了一下,朕也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出什么来。以后若是要扩大或者新建楼阁官舍,就得拿成效说话了。否则想从户部那老头子手里抠钱可不容易。”

“户部?”敬则则吃惊道,“我以为翻修南苑用的当是皇上的内帑。”

“这一次是,因为朕是为了你而翻修,但下次想来就是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了,朕的内帑还得留待幸运儿。”沈沉玩笑道。

“呵呵。”敬则则冷笑。

敬则则的梦想是让山村乡里的百姓都能有真正的大夫照看,而不被那些医书都没看过,只会忽悠人的巫来糊弄。另外就是有些妇人病,女子对男大夫说不出口,还得有医女才行。但这天下行医的女大夫却是少之又少。

敬则则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天还没亮就摸到了干元殿皇帝的床边,等着他醒来。

“兴奋得觉都不睡了?”沈沉蹙眉将敬则则拦腰抱起放在床上,两下就脱掉了她外衫和鞋子,强迫她钻进被子里去。

“皇上怎么不烧地龙啊?”敬则则窝在皇帝的肩膀上问,她刚才冷得够呛,所以也没矫情,还是被窝里舒服。

“朕有火无处泄,再烧地龙的话怕得流鼻血。”沈沉道。

敬则则听懂了,以往她可能不会明白,但是看过医书,又见过不少娶不到媳妇的人之后,她就懂了。

所以这个话题绝对不能聊。“皇上,我的本意是想让穷乡僻壤也能有正经大夫,但是天下那么大,那许多山村,可怎么出得了那许多大夫。更何况他们学医之后也未必会想回村里,我即便在南苑开设医苑,招纳那些穷苦人的孩子来学医也未必能如愿。”

“而且免费提供食宿和教习,也不是长久之计,一个不停耗费钱粮只出不入的地方是没办法长久的。”敬则则道,“毕竟医苑不是国子监。”

沈沉将敬则则搂得紧了些,“你想的是让天下百姓都能看上病,朕想的却是把医苑办成天下大夫的最高学府,说是国子监也不为过。太医院所有的大夫都得去医苑带弟子,而将来太医必须出自医苑。”

敬则则抬起头,“那我们的目的就不一样了。”

“这两个目的并不互相矛盾,则则。”沈沉抬手将敬则则的脑袋重新按回自己的肩头,“只有学医有前途了,天下人才会主动学医。”

这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敬则则当初在杨树村就为此苦恼过,学医枯燥而且要看很多书背很多书,许多人都坚持不下来的。她在村里,也全是因为要给那些孩子吃食,她们才肯围着她转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未必有多少吸引力。”沈沉道,“你若想召女子入学,只怕以昭仪的身份还不够格儿,唯有以皇后的懿旨颁布天下方才有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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