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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黄章呵斥毛根,“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吵嚷,”又道,“他当时开膛时你们又在何处,为何不拦着他?”

毛根就回道:“大人,我们拦不住啊,而且他说的信誓旦旦,说只有开膛我父亲才能活。我们也不懂这些,所以就任由他去了。”

“可是这样?”黄章问岑琛。

岑琛回道:“大人,当时他们是同意了的。不过,人确实是死了,不管什么原因,我都推脱不了责任。该怎么治罪,听由大人发落。”

黄章暗暗点头,这个人倒是拎的清,他看向毛根正要说话,就听到堂外跟着岑琛来的朋友就道:“大人,就算岑大夫不开膛,病人也是必死无疑,他摔断了肋骨,又破了脾脏大出血,要是不管他活不过一天,大人,这怎么能算岑大夫杀人呢。”

黄章听着一愣看向岑琛问道:“可是这样?”

岑琛点头:“当时病者情况危急,若不开膛放血,不出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黄章正要说话,忽然周铮从里头走了出来,站在一侧低声道:“县主的意思,大人可以请大夫或者仵作来,检查死者的身体。”

“是!”黄章应是,立刻就道,“去请仵作来,勘验尸体!”

毛根并不反对,可听黄章的态度不太对,他回道:“大人,我父亲就算病情危重,可岑琛的责任也不可推卸,他若不开膛,谁知道换了别的大夫来吃药针灸排血就没有生机呢。”

“废话!”黄章喝道,“所以才要验尸。”

顾若离打量着岑琛,这么近看,才发觉他满眼血丝,非常狼狈。

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动手术,还是以前就曾经做过并且成功过。

岑琛也感觉到屏风后有人,方才也正是屏风后的人请黄章验尸的,看来,此人对医术也颇有研究。

难道对方认同他的手法吗?

不会的,没有人认同他。

歇了堂,过了一会儿,衙门里的仵作和外头请来的一位大夫都被召了过来,仵作抱拳道:“大人,验尸血腥,可要移去停尸房?”

“不用。”黄章也不想看,可难保顾若离不想看,“都是见过生死的人,何惧血腥。就在这里验。”

仵作应是,让人将担架抬着进来。

白色的布被扯开,纵然见过各式各样血腥的差役皂隶们也纷纷转头过去不看。

黄章心头翻腾,顿时移开了目光,摆着手道:“快验。”

“呀!”欢颜捂着眼睛,“肚子居然真的被剖开了,好可怕。”

顾若离却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望着,屏风的缝隙很小,她看不清,只能看到那具尸体的腹部有一道竖切的伤口,伤口原先应该是用纱布包裹的,但此刻纱布已经不在,所以那刀口便清晰的落在众人眼前。

约莫两寸,皮肉外翻,翻开的皮肉有些发白腐烂的样子,因为隔得远她看不到内脏,但是刀口的位置还算准确。

没有缝合,只用纱布包裹着,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伤口很容易溃烂感染从而引起败血症一类并发症……这样若能存活,只能说明病者的命大,而非大夫的水平高。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列手术是顾若离来这里十几年后,第一次听到并且亲眼所见。

她有些激动。

“怎么?”赵勋看着仵作在验着伤口,而那位大夫则不停的在一边干呕,他转头看着顾若离,“这样的伤口切开,有可能活下来吗。”

顾若离摇头:“可能性很小。”她坐了下来,低声道,“伤口没有缝合,术后环境太过恶劣。”

赵勋打量着她,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即便她不会开膛,但肯定比岑琛要懂的多。

他忽然很好奇,她在顾府的那十几年,顾解庆都是怎么教她的,而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小的年纪,在医术上如此老道,所知所懂都要远远高于普通大夫,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神童就能做到的!

好奇的同时,他又有些得意,好在这样奇怪又出色的姑娘,将来会是他赵远山的媳妇。

“大人。”仵作验完了尸,又将白布盖上,将此人的全身的伤都说了一遍,着重道:“……而致命的伤,应该是左边断掉的两根肋骨,肋骨扎破了脾脏而引发出血造成的。”

白布盖上,黄章重重的松了口气,看着仵作问道:“那你认为,若不开膛此人能不能活?”

仵作虽对人体了解通透,可毕竟不是大夫,他朝一边脸色惨白的大夫看去,回道:“此事小人不敢妄言。”

“你说。”黄章就看向那个大夫,大夫忍着恶心,就回道,“若真是肋骨折断戳破了脾脏,病者就会立刻死亡,鲜少有存活的。”

这要是能治好,可真是世间奇闻。

黄章听着微微点头,看向岑琛:“你当时也是这么判断的?所以决定给死者开膛放血?”

“是!”岑琛回道,“只有放了血,将肋骨归位固定,待脾脏长好人就能活了。”

不等毛根反驳,一边的大夫听不下去了,指着他道:“岑大夫,你真是疯了,平日里和我们说说也就罢了,你怎么真的能给人开膛剖肚,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岑琛没有说话,他们不懂,他不想白费口舌。

“大人!”毛根激动的道,“他明知道开膛后我父亲活不了他还这么做,作为一个大夫,他就是失职。而且,就算别的大夫说我父亲活不了,可谁又知道,要是不开膛我父亲就真的会死呢。”

这就是在狡辩了,黄章从来就不怕别人脚边,他就盯着毛根看,问道:“少废话,说你想干什么。”

“杀人偿命。”毛根义正言辞,“要不然就赔一百两银子,作为赔偿。我父亲年纪并不大,家中的田地都是他在做,如果他没有了,这些损失无法估计,而且,我兄弟三人都未成亲,不过几日的功夫,我们就成了无父无母的人,往后谁还愿意嫁入我们家,这损失也要这个庸医赔。”

按黄章的意思,毛根的话并不过分,如果他们不追究,那么就让岑琛赔钱,如果追究,就依法坐牢,虽不至于偿命,可十来年的牢狱是跑不掉的。

“岑琛,你是什么意思?”黄章看着对方,问道,“他让你赔一百两银子,你若是愿意赔,那此事就这么了了,毕竟你开膛破肚有违医德,赔点钱并不过分。”

岑琛跪着,回道:“大人,小人没有一百两,家资合计不过十几两,愿意全部赔给他们,至于如何定罪,请大人定夺。”

他愿意赔,但是没有这么多的钱。

“十几两?!”毛根跟看笑话一样看着岑琛,“我父亲的命就值十几两,岑大夫,你未免想的太轻松了。”

黄章啪的一声拍了惊堂木,喝道:“此事暂不定案,将你父亲送回去入土下葬,明日尔等再来公堂。”又吩咐差役,“先将岑琛押入牢中。”

差役应是,上前去拉岑琛,岑琛目光在屏风上一扫,跟着差役出去。

毛根三兄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几个差役一拦,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抬着自己父亲的遗体回去了。

“将军,县主。”黄章一见众人走退了,便立刻迎了过来,道,“不知将军和县主可有什么指示。”

他停一日明天再审,目的就是来听听赵勋和顾若离的意见。

赵勋就去看顾若离,顾若离含笑道:“大人断案秉公无私,我哪有指示。”她说着回头去看赵勋,问道,“七爷呢?”

要是以前,他大概也会觉得荒谬,现在听顾若离这么一解释,便觉得此事毛家人有些咄咄逼人,便道:“赔的有些多,你让他们协商一下。”

“将军说的对。”黄章赞同不已,“毛家兄弟好吃懒做,还想狮子大开口讹诈岑大夫,若真要赔,三十两银子就到顶了。”

顾若离惊讶的看了眼赵勋,眼中露出笑意,她私心里也是这么觉得。在手术前毛家兄弟应该是同意了的,只是出事后就反悔了,而岑琛呢,有些想当然了,什么条件都没有他却贸贸然去手术,初心虽好,可后果不曾考虑清楚。

双方都有错,判赔钱了事,在她看来也算合适了。

“我们走吧。”顾若离拉着赵勋往外走,他觉得奇怪,问道,“你不打算去见一见这位大夫?”

顾若离点头,道:“过两日再去见也不迟。”让他自己先想想,他的这次手术到底错在哪里。

他能如此大胆,想到这个方法,说不定也能联想到更多也更细致的事情。

一行人重新回了家里,顾若离一直在想着手术的事情,也回忆着前一世课堂上所学到的知识,她想起什么来,找到赵勋问道:“我想和你商量件事,你听到了……嗯……千万不要害怕。”

“嗯。”赵勋拉着她坐下来,认真道,“你说。”

她想了想,朝外头看了一眼,确定欢颜和雪盏都不在,才低声道:“从哪里能弄得到尸体?要刚死的,肉身还没有腐烂僵硬的。”

她居然想要尸体,赵勋见她紧张神秘的样子,不由失笑:“要尸体,你不害怕?”

“活人都不可怕,死人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顾若离期待的道,“能不能弄到,或者买也行?”

赵勋就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脑子里想的就是和常人不一样,寻常女子见到血都要吓的晕厥过去,跟遑论尸体,而她却一脸期待兴奋的问他在哪里可以弄到尸体。

他几乎能想到,她要尸体的目的。

定然是开膛剖肚子去练手,像今天的事情一样,她不是觉得不该剖开肚子,而是觉得那位大夫的水平很差,考虑的不周全。

“真是奇怪的大夫。”赵勋的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头,虽不赞同,可还是道,“尸体很好找,战场,牢房,断头台,甚至于义庄,你若想要我便给你去找。”

“真的啊。”顾若离高兴起来,抱着赵勋道,“谢谢。等我想要的时候再告诉你,现在用不着。”

赵勋颔首露出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你就打算这么做大夫?”

“这有什么。”顾若离笑着道,“只有了解了人体的架构,才能更好的去治病,小的时候我也跟着祖父一起见过尸体。”

赵勋无言,顾解庆居然带着她一个姑娘家去研究尸体。

难道做大夫的人都是这样大胆吗。

“周大人。”顾若离看到周铮从门口经过,就走到门口含笑道,“今天那位岑大夫,能不能请你帮我留意一下,若是他从牢里出来,你告诉我一声。”

周铮应了,道:“好,我这两天就去衙门打个招呼,留心着这位大夫。”

顾若离笑着道谢。

“你若重开同安堂,这位大夫倒是可以用一用。”赵勋道,“此人虽有些鲁莽,但却有担当,若能正确引导,将来必有些前途。”

顾若离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以她的资历,谈不上去引导谁,只是,若是这位大夫真的对外科手术有莫大的兴趣,她很愿意和他聊一聊,给他一些建议。

如果能做一些简单的手术,那么在将来一些中医效果并不显著的病症上,可以结合西医一起。

“还真是个志向远大的大夫。”赵勋含笑,体会到顾若离对医术的热衷和抱负……所以她才会那么强势的强调,她即便成亲后也绝不会丢开医术,而留在后宅相夫教子。

晚上,陈顺昌和欢颜几个人一起烧了几个菜,大家吃过饭聊了一会儿,赵勋就巡视了一周院子,问道:“我住哪里?”

“前院随便住。”顾若离笑拖着他的手,“走,我帮你铺床。”

赵勋就被她拉着去正厅隔壁的那间,下午欢颜已经收拾过了,里头虽没什么家具摆设,可却还算干净整洁,她笑道:“我让欢颜给你打热水来,你早点休息。”

“稍后再说。”赵勋指了指桌子,道,“天色还早,我们下盘棋如何。”

顾若离就笑了起来,找陈顺昌要了棋来,两个人在圆桌前落座,顾若离执白棋,先走一步,赵勋问道:“让你三棋?”

“好。”顾若离笑眯眯的道,“不过,让哪三步由我说了算。”

赵勋挑眉不禁失笑:“赵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让棋是可以随便决定的,静安县主好想法。”

“当然。”顾若离笑着落了第二颗,两个人走了几十步,赵勋就指着她刚落下来的那步,问道,“这步不妥,你可要反悔。”

顾若离一愣凑过去看:“哪里不妥?”

“这里。”赵勋就指了指,顾若离恍然大悟,点着头道,“那就悔棋吧。”话落,将她刚才落下的棋收了起来,换了个地方。

赵勋看着她的样子大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子。

以前下棋,她便是输了也绝不会悔棋,如今居然会和他无赖起来了。

下了三盘,顾若离胜了两局,她高兴的道:“可见我的棋艺还是有进步的,对吧。”

“不错。”赵勋赞赏的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她的棋艺她太清楚了,赵勋不过哄她高兴让她而已,她笑着道:“这还要多谢赵将军引导,否则我哪会有这么大的进步。”

赵勋莞尔。

“肚子饿不饿,你今晚没有吃什么东西。”顾若离将棋子都收了起来,赵勋就似笑非笑道,“顾大夫打算亲自下厨煮夜宵?”

顾若离手一顿,回道:“只会面条,你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试一试。”

“怎会嫌弃。”赵勋说着,就牵了她的手往外走,“赵某今晚有口福了。”

顾若离笑起来,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进了厨房,就指着灶底下:“那你帮我烧火煮水,我来和面。”话落,就找了面粉出来,调制着和面粉,赵勋就站在一边看着她并不熟练的手法,满眼悦色。

不管她分手时说的多么绝情,可一旦她想清楚了,决定做什么事时,总会全心全意的去做的很好。

上一次,她还戏谑的看着他煮面,今晚,她便心甘情愿的给他做吃食。

他不饿,却愿意看着她为了他忙碌着。

“你快去烧水啊。”顾若离回头瞪着他,“一会儿没的吃,你就饿着好了。”

赵勋哈哈大笑,真的坐去灶台下生火。

“赵远山。”顾若离举着手凑在赵勋面前,“我鼻子有些痒,你帮我挠挠。”

赵勋就擦了手,帮她将黏在鼻尖上的发丝拿开,轻轻摸了摸:“还有哪里?”

“还有脸,左脸。”顾若离痒的难受,可是一手的面粉,只得求着赵勋,赵勋满脸的笑意,贴过来亲了亲左边,“这里吗?”

顾若离摇着头:“再往下一点。”

“这里吗?”赵勋又亲了亲,顾若离哎呀一声,道,“我让你挠,你做什么亲来亲去的。”

赵勋哈哈笑了起来,抱着她满脸的亲了一记:“还痒不痒?”

“赵远山。”顾若离瞪眼,将沾满了面粉的手一下糊在他的脸上,“让你欺负我。”

赵勋被她一弄,顿时满脸的面粉,他笑着刮了她的鼻子:“小丫头,胆子越发大了。”说着,就打了一下她的屁股,顾若离嗔怒,将一手的面粉没头没脑的蹭在他身上。

“还横了。”赵勋抱着她,“是要好好收拾给你长点规矩。”

顾若离被他抱着动弹不得,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瘫在他怀里,道:“你去照照镜子,这样子可真是英俊不凡。”

“你若喜欢,往后我这样。”赵勋寻了她的唇亲了亲,“顾大夫可满意。”

顾若离点着头,笑的没了力气,摊手道:“你去做面条,我累了揉不了面粉了。”话落,就推着他过去,自己赖在椅子上不起来了。

赵勋摇了摇头:“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动手。”话落去洗手真的去揉面条。

顾若离坐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温暖。

“让你做你就做。可真是乖。”她笑着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这是奖励,表现很不错!”

赵勋挑眉,一副得意的样子。

“三小姐。”陈顺昌扶着门框站着,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你们……你。”

果然,他就说三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肯定要被赵远山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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